“那后来呢?你家娘子病了,你就没给她找过大夫吗?”
“找了,这洛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大夫我都给找过。药吃了不少,可她的病却一点儿都不见好。就这样,拖了差不多快一年,她终于熬不住了。她临去前,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我以为她会怪我,可她没有。她只说这一切都是命,是她没福气陪我白头到老,是她没福气做我一辈子的娘子。她还说,让我不要怪别人,说那个道士也是好心。
她走的时候,也是个下雨天,院子里的雨淅淅沥沥的,就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下似的。我就那么呆呆的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直到那手变得一点儿温度都没有了。我守了她三天,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才买了口薄棺给她下葬了。
我不是不想给她买好的棺木,只是家里的钱,都拿去给她买药了,我手里也着实是拿不出更多的来了。”
男人说着,又用力的将手给握拢了。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她给我做了那么久的娘子,不仅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还被我给害了。”
“人都没了,再说这些后悔的话,也是于事无补啊。”
“是于事无补,是于事无补啊。”中年男人直接用手捂住了脸:“娘子死后,我几乎每一日都要去她坟上。有时候,是给她说过去我们在一起的那些事情,有时候就是干坐着,从太阳刚刚升起来坐到太阳落下去。一句话都没有。”
“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我从小是跟祖父相依为命的,祖父在的时候,我总觉得日子长得很,有些话可以等我长大了再说,有些事情,也可以等我长大了再去做。结果,还没等我长大呢,祖父就去世了。我那个时候,跟你差不多,总是喜欢待在祖父的坟前,看着坟包上那些用纸做成的花,从片片舒展到被风雨打的七零八落。
祖父刚走的那段日子,我始终接受不了他离开的事实,我总觉得他只是换了个地方睡着。我坐在他的坟前,跟他说学校里的事情,说那个小村子里的事情,八卦的就跟个长舌妇似的。可你知道吗?祖父活着的时候,想要我跟他多说两句话,我都觉得烦。可后来,他走了,我想跟他说再多,都没地方说了。悔恨,痛苦,觉得自己特别不孝顺,可再痛苦又能怎么样呢?他被埋在地下,一点点变成了白骨,他看不见我,听不见我,也永远没办法再回应我。终于有一天,我醒来了,我在他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离开那个小村子,一个人住到了城里。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回去过。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担心再看见那个坟包的时候,我连离开的勇气都没有。”
刑如意抹了下眼角的泪:“人呐,都是这么矛盾,拥有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稀罕的,真等失去了,才后悔莫及,觉得自己当初做的哪儿哪儿都是错的。不说这些让人难受的事情了,说说你现在的娘子吧?你刚刚说,她变得越来越可怕是什么意思?”
“哦。”中年男人回了神儿,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刚刚跟掌柜说的有关于我之前娘子的事情,是很紧要的。因为我现在的娘子,变得跟之前的那个一模一样。不,不是一模一样,而是十分的古怪,十分的可怕。”
中年男人用着特别纠结的词语,连带着他的神情,也变得特别纠结起来。
“上回来时,我就与掌柜的说过,我现在的娘子是个寡居之人,她夫君与我之前的娘子一样,都是病故的。只是我之前的娘子是因为我给她喝了掺了符水的药,而她夫君的病是胎里带的,她嫁过去原就是冲喜的。”
“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娘子身上发生的所有奇奇怪怪的事情是与她之前相公无关的,而且她在嫁给你的时候,亦是身体健康的。所有不合理的,让你不能理解的事情,都是从她摘了那些玫瑰花做成胭脂之后开始的?”
“对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中年男子犹如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
“我现在的娘子,亦是个勤俭持家的女子,但她生的不如我之前的娘子好看。我之前的娘子很白,一双杏眼里像是盛着笑似的,不管什么时候看过去,都叫人觉得心里暖暖的。现在的娘子,皮肤稍黑,小眼睛,单眼皮,平常也不怎么笑。我知道,像我这个岁数的男人,家里条件也不怎么样,人家不嫌弃我穷,嫌弃我没本事,愿意嫁给我,我就该去祖宗坟上烧香。可就是因为她们原本生的不一样,我才越发觉得现在发生的事情叫人害怕。”
刑如意没有说话,而是等着中年男子自己说下去。
“用花朵做胭脂的法子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反正,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采了院子里的花,并且做成了胭脂,涂抹在了脸上。上回来时,我也说过,对于她采花的行径,我打心里是不高兴的,可嘴上也没说什么。她皮肤黑,那些胭脂抹在脸上,也没见什么出彩的。我懒得理会,也就没怎么去管。可慢慢的,我发现,她的皮肤越来越白,眼睛越来越大,她变得越来越像是我那个已经去世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