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是倭国的白紫苏油。”
倭国!
沈临霎时就变了脸色,须知自从朝廷重开海运,倭寇便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竟然有倭人潜入国寺,甚至还放了一把火,他简直不敢想象天子听闻此事,该会如何震怒。
“这么一来……”钱循总觉得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又被自己忽略了,他屏息凝神想了一会,忽而惊愕道,“先前贺尚书遇伏,是不是也是倭人所为?”
近来发生之事,慢慢地串成了一条线,钱循眼睛发亮,“还有围场,验尸时,费仵作查出这些尸首的脚趾指缝有茧,若是长年穿木屐,就解释得通了。这么一看,围场的刺客,极有可能也是倭人!”
他说得起劲,沈临却被这个二愣子僚属气得头痛欲裂,这几桩案子牵扯到贺熙朝已足够让人为难,如今又扯到了倭寇……
沈临看着如絮大雪,只觉这案子也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关键是不知道要滚到何处去。
“轻则失根,躁则失君,兄长稍安勿躁。”无妄道长低声劝解道。
许是爱弟劝解,沈临的气消去一些,也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不复原先的阴沉,“如今看来,这些倭人都是晏华亭派来的。”
雄踞东南,富可敌国,重明岛主晏华亭在官营海运之前是毋庸置疑的海上霸主,据闻手下养了数千东瀛浪人。
“先前大人曾说晏华亭倾慕白雪词多年,难道这几桩大案都是他在为白雪词报仇?”钱循若有所思。
沈临露出一丝微笑,“英雄所见略同。”
第九章 冬至日光白
钱循和沈临二人不再回京兆府,直接入宫觐见。
后宫没有女眷,皇帝也不甚讲究,二人竟然被内侍安排在天子寝殿含凉殿静室侯驾,钱循忍不住好奇,问道:“想不到无妄道长竟是大人幼弟……”
沈临对天长叹一声,这才将家世娓娓道来:沈氏兄弟出身于开国勋贵广陵侯府,传承到如今的广陵侯沈勋,已过了三代。沈勋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格外笃信道教,弱冠后便求了个钦天监的差使,每日办完差回府便忙着研读易经,将两个儿子的名字都起得不伦不类——
长子也就是侯世子,大名沈临,字中孚,小名大有。“临”卦即教民保民,“中孚”卦则指诚信立身,“大有”卦则是顺天依时,个个都是治世名臣的好彩头。
次子大名沈颐,字无妄,小名大壮,颐、无妄、大壮三卦取的是“纯正以养,无妄而得,壮勿妄动”之意,无奈意头虽好,听起来却实在粗鄙。后来侯夫人曾道,幸好按八字演算,两个儿子均未摊到个“大畜”“小畜”这般的卦象,那才是欲哭无泪。
待兄弟二人长到半人高,某次修家谱时,沈勋不知道从哪里翻出,自家在天启时曾是余杭人氏,曾几度将子弟送去江湖名门、道教圣地鹤鸣派修习武艺。一时沈勋简直犹如醍醐灌顶,赶紧将自幼体弱的小儿子送走,恨不得这儿子早日了却尘寰,得道飞升。
沈颐也未辜负其父厚望,垂髫之年便正式出家为道,更得先帝钦定,成为太子的替身道士,后来又以道法高深,在玄都观做了观主。
“我这个弟弟,”沈临摇头,“小时候其实又顽皮又粘人,哪里如现在这般,像个木头似的。你不知道,每次母亲见了他之后都要偷偷流泪,然后开始责怪父亲。金尊玉贵的一个孩子,也不知小小年纪在道观里吃了多少苦。”
钱循腹诽,那你对人家说话还不温和些,嘴上却道:“大人兄友弟恭,让人欣羡。”
沈临摇了摇头,“我倒宁愿他永远是沈颐,而不是什么无妄道长。”
说着轩辕曜从后殿过来,还打着哈欠,“中孚、蹈之,都是稀客。怎么,有眉目了?”
二人赶忙起身行礼,轩辕曜点了点他们的肩,在他们对面坐下,亲手给他们倒了茶,“听说大慈恩寺的云阁走水,这事情越来越玄乎了。”
沈临沉声道:“方才蹈之发觉点火的是倭人的白紫苏油,先前围场案的尸首、刺杀贺尚书的刺客也都是倭人。臣斗胆猜想,恐怕是晏华亭借为白雪词复仇之名,借机生事。”
“你说的不无道理。”轩辕曜往后靠了靠,“这几个案子,你们可曾去问过贺云升?”
沈临迟疑道:“先前贺尚书不是在京兆府境内遇刺,且彼时尚未并案,故而臣不曾问询。”
“可以去问问,”轩辕曜冷声道,“就算出了家,也是身在槛内,不得清净。让他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给朕了了,尘寰尽断,再入台阁。”
也不知天子和大舅子是有多不睦,不仅公然迁怒,还要往人家苦主伤口上撒盐。钱循虽惯来不喜贺家,也觉得贺熙朝实在有几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