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以前的记忆他觉得都是假的。
父亲是假的,母亲似乎也是假的,那些看起来仿佛正常和美好的日子当然也是假的,它们都碎在了同一天。
那天他知道了父亲其实是个通缉犯,也知道了他和母亲的婚姻根本无效。
那天来了许许多多的人,警察来了一批又一批,前脚刚走,又涌进来一批陌生人,揪住他母亲的头发就打,骂她贱货,勾引别人家的男人。
然后……一大片的水,他在那水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忧伤,母亲给他吃了一肚子的药片后,他只想在水里睡去。
护士过来给他拔针的时候他才突然清醒过来,把小护士吓了一跳,温遇河按着手背,皱眉想,会不会一切都跟那个通缉犯有关?
那时候他太小,警察批捕失败,温庆再度人间发,他从此再也没见过父亲。
他也不知道温庆到底犯的是什么罪,又到底这么多年过去抓到了没有,是死是活,但是一个通缉犯,应该有不少仇家吧?
温庆的身份暴露后,母亲跟他的关系也变得很差,郭秀云恨屋及乌,姓温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毁了她的人生,甚至她本人也因为犯了重婚罪和窝藏通缉犯而被调查,只是因为是受害人且对对方身份毫不知情才免于刑事追究,但这调查的过程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从那时候起,温遇河就被扔到了寄宿学校,郭秀云出于监护权的责任供他吃、穿,但绝不再付出任何感情。
而他自己,虽然这么多年的生活差不多已经彻底可以把“父亲”这个位子的人抹去,但在考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终究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他原本想考法医的,活人的世界全是欺骗,他不感兴趣,但是一个通缉犯的亲生父亲拦住了这条路——政审是不可能通过的,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了普通医科。
但是对法医的兴趣没有减弱,反而因为真的念了医科而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他会去旁听法医系的课程,甚至跟他们一起做实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跟季颜产生了深厚的交集。
前因后果虽然荒谬,但这是温遇河此时能想到的,关于他被人“追杀”,被人恶意“寻衅”的最合理的理由——也许有某个藏在暗处的,温庆的仇家,在找不到温庆的情况下,偶然得知了他的身份后前来寻仇——他是那个通缉犯父亲的替代品。
温遇河还坐在社区医院,皱着眉,思考这个逻辑究竟是否合理。
他拿不准,仿佛处处都是bug,但这个社会就是由bug组成的,许多恶性事件背后的理由都令人瞠目结舌。
但是如果这个逻辑成立,那么,他自己,就是杀死利宁真正的凶手。
温遇河想到这里,开始觉得喘不过气。
第20章 蜡烛两头烧
即便这个可怕的结论并不牢固,有许多可以轻易推翻的地方,诸如既然如此,为什么两年前对方在他明明已经昏迷的情况下并没直接杀了他,而是选择绑走利宁?又为什么,两年后追踪到他栖身的旅馆,没有暗地里动手,而是明目张胆地挑衅?
温遇河回春风苑的路上一路懵懵怔怔地想着,太多前后矛盾的东西了,但那个因为自己而害死利宁的念头已经起了,他再也无法将它摁下去。
这并不是第一次有这个念头,这是他如此固执地一直寻求“真相”的原因,所有人都说利宁因为是利江澎的儿子才被绑架,只有温遇河知道,不是的,是因为自己。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为什么?那些人拿着刀站在他的床边,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折磨得他几乎发疯。
家里没人,张一枝最近在外面干家政,经常很晚才回家,温遇河在屋子里发了会楞,去冰箱里找了几颗土豆白菜给自己做了顿饭。
假才放了一天,原本找季颜的计划泡汤,温遇河觉得并不需要这么多自己待着的时间,于是给豹哥发消息,准备明天就回去上班。
晚上洗了个澡,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这张脸似乎比今天清早的时候肿得稍微好了点,但他不觉得那是挂水起的功效,时间过去,这些皮外伤总会自己好的。
他一向对自己的皮囊疏于照管,以前是,利宁不在以后更是。
他在乎的只是利宁,利宁崴了脚,他能背着他上楼下楼进卧室,一步路都不让他走。
他那么在乎,干干净净,像一支香雪兰一样的利宁,最后被他剖开了身体。
温遇河捧着头,觉得自己这副破败的脏污的狗一样的躯壳值得碎尸万段。
这些念头耗费他的心神,令他寝食难安,从事情发生以来,只要是自己待着的时刻几乎都处于这样的状态,温遇河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也不想改变,这是一种自虐,但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心理上获得堪称丝毫的安慰。
手机定时闹钟响了,他怕自己忘了,定了个闹钟每晚十点上传今天的行程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