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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有些惊讶:“你不是回去午睡了吗?这会儿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李承乾拉住李世民的手,“阿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非要迁都吗?可是在这种时候迁都,哪里是迁都,分明是弃都啊。”

李世民顿住,看,就连一个六岁的孩子都知道,这不是迁都,是弃都。那些群臣会不知?天下人会不知?

他审视着眼前的小豆丁,小豆丁尚且年幼,却是太子,还是个素来聪慧,注定不平凡的太子。现今战事危急,他势必要出京,那么有些事他就不能撇开太子。即便他还小,可万一当真出现最坏的结果,那么危急时刻,太子必须学着撑起来。

李世民指了指自己身边,让李承乾坐下:“你可知突厥此次兵力几何?”

“我刚刚听到了,二十万。”

“是。二十万或许不一定完全正确,但至少十几万是有的,数目上不会差太多。”李世民又问,“你可知我方兵力几何?”

李承乾摇头。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将京师全部兵力算上,再加上目前能调动且能在有限的时间门内赶来的人马,最多不过数万。”

李承乾睁大眼睛:“也就是说突厥兵力数倍于我们,敌我悬殊?”

“对。”

李承乾咬牙:“我们打不赢,是吗?”

“战事无绝对。”

话虽如此说,但李世民神色尤为严肃。李承乾瞬间门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绝对打不赢,但希望渺茫,且十分渺茫。所谓“无绝对”期待地大约唯有“奇迹”。

虽然我方兵力强壮,可突厥亦非酒囊饭袋,全是精锐啊。

李承乾面色刹那发白。自他出生记事以来,大唐即便战事不断,但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威胁。不论别的地方如何战火喧嚣,他所居住的长安一直是安宁的、繁华的。

他活在温室之中,满目所见皆是和平。如今敌人突然打到家门口,他猛然被告知,他们对付不了,敌军的铁骑随时可能踏破京师,长驱直入。

李承乾未曾见过真实的战场,但他在梦中电视剧里见过许多国破家亡之景,那些被践踏的臣民,被折辱的皇族。

再有,陆德明孔颖达于志宁教过他史书。远的朝代先且不提,如今距离前朝灭亡不过数年。前朝末年,天下是何等情景,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而当年高高在上的皇室而今剩余几人,过得如何?

电视剧里的一幕幕刺激着李承乾的神经,而先生们以往同他说过的前朝之事又一句句震荡着他的耳膜。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言语都仿佛击打在他心间门的重锤。

李世民静静看着他,看着他从面色煞白到浑身发抖。长孙氏想伸手给予一个拥抱安抚,却被李世民按下。承乾的恐慌害怕,长孙氏感受得到,李世民如何感受不到。长孙氏心疼孩子,李世民又如何不心疼。

但承乾是太子啊,尤其还在这等国家危难之际。他得成长,他也必须成长。

李世民没有催促没有逼迫,耐心等着。等到李承乾自己回过神来,即便仍旧恐慌仍旧害怕却极力控制,一点点让自己的心绪平缓下来,说:“我们打不赢便要弃都吗?我们跑了,长安怎么办?满城的百姓怎么办?

“权掌天下的皇族跑了,守卫天下的将士护着皇族跑了。本该担起自身责任的人全都一逃了之。然后呢?这是裸将突厥的二十万大军留给城内惶惶的百姓!这些百姓要怎么办?除了任人宰割,他们能怎么办!

“还是说,我们要寄希望于突厥的善心与人性,寄希望于他们会善待我们的臣民?我们自己都不为自己的臣民考虑,凭什么认为他们会为我们的臣民施之以仁。

“再有,逃了之后呢?突厥一来,我们便闻风丧胆,连都城都不要,只求苟命,此等作为,国家威望何在,帝王声名何存?我们的将士军心涣散,这般情景,他日我们要拿什么再来夺回今日丢失的城池,洗刷曾经蒙受的屈辱?

“恐怕再难了。国家威望,帝王声名,将士军心,再加上万万百姓的民心,一旦失去,我大唐根基尽毁,往后要如何立国存世尚未可知,又何谈夺回城池,洗刷屈辱。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能弃都。”

李承乾双眼泛红,他缓缓跪下来,拉着李世民的手:“父皇,唯有突厥退,而我们不能退。先生教过,大夫死众,士死制,国君死社稷1。宁可死战,绝不弃都。”

他唤的是父皇,而非阿耶,不是如之前一样带着小心思的回怼挤兑,而是认真严肃以一个儿臣的姿态来上表请柬,如此做也是为了更有力量地展示他的心意与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