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留意到堂中此时并非自己一人。
“罢了,你起身吧。”秋姨娘瞧着依旧在地上跪着,头都不敢抬的小梧,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在院子里多留神些,瞧见桐儿回来,就叫她来见我。”
“是,”小梧禁不住一颤,犹豫了良久,终究还是壮着胆子问出口,“姨娘,是桐儿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可是坏了姨娘的安排?要,要婢子去遣人去外头告诉大少爷一声,好叫大少爷派人去寻她回来吗?”
她挂心桐儿的安危,可心里也清楚,下人的事儿是断断不能拿来烦扰主子的,便是丢了条命去,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大事。
所以只好扯上这样一张旗来,试试探探地,想看秋姨娘的处置。
她心里想得简单,只觉得主子在府中派遣人手多有不便,可大少爷在外头,总是要方便些,不管是寻人还是如何,总比府中人来的快些。
况且……前些日子桐儿还悄悄地同她讲,说大少爷将要及冠,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主子曾私下里透露过,有心将桐儿给了大少爷做房里人,待到日后大少奶奶进了门,桐儿这厢再有个一儿半女,便寻个好日子,抬了当姨娘。
她心思单纯,不懂得中间那些弯弯绕绕,只想着主子既然先前有了这话,那桐儿也该算半个自己人,想来找大少爷搭把手,也算不得太逾矩。
谁知秋姨娘听了这话,霍然站起身来,面上霎时罩了一层寒霜,厉声道,“万万不可!”
事情进展到今日,自己已然是在坑里踩了两脚泥了,断断不可再将行履牵扯进来。
此次桐儿无事便罢,若真出了什么岔子,事情一旦暴露,行履插手只会使得谢铎与老夫人更加震怒。
赔进去一个丫鬟算不得什么,可自己娘儿俩如今指着活的也只有那点宠爱与欢心了。一旦谢铎与那老虔婆迁怒于行履,那小病秧子再趁虚而入,谢家便真的再无他二人立足之地了。
话是脱口而出的,念头飞速地在脑中转过一轮,秋姨娘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了态,唯恐暴露了些什么,忙掩饰着灌了口茶,压低了声音道,“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大少爷事忙,不必拿宅子里这些琐碎小事去烦他。”
“你只管好你的嘴,半点风声也不许往外漏,可记着了?”
话说到这里,小梧再不敢言,只喏喏应了句是,迈着碎步退下了。
待到了门廊下,她才怔怔地扶住了一旁的柱子,目光轻飘飘地,忍不住往院门那里投过去。
夜黑沉沉的,门洞幽深,像是一口大张的嘴,亮着参差的利齿,伺机要将这院子里的一干人统统地吞下肚去。
她方才在心里起了妄想,只一丁点大,烛火一般微弱。
她想着桐儿不是失踪了,只是安安稳稳地逃了出去,离这宅子远远的,寻个好人家,正经干个营生,往后再不用过这样为奴为婢的日子。
念头刚成个影儿,她便觉出可笑来。身契都在主子手里捏着,现成的奴籍,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姨娘是个面热心狠的,若真是逃跑,一朝被抓回来,只怕也落不着什么好下场去。
她靠在红漆的廊柱上,心里头乱糟糟地想着以后,像是在想桐儿,也想自己。
她与桐儿当初是同时被买进谢家的,机缘巧合之下,又都进了绿芜阁,伺候同一位主子,是打着灯笼都难遇的缘分。
从进府以来,两人便是在一间屋子里住着,头碰头地睡。有这一层在,素日里两人也亲热得很,简直便如亲生姐妹一般。连名字听着都像是有些渊源的。
说起名字,她俩原先也是不叫这个的,还是分来绿芜阁后,主子现给取的一对名儿。
那日管事的将她们领进这院子来,齐齐地朝主子行过礼。主子在上首坐着,她止不住地好奇,偷偷抬眼去瞧,瞧不清有多好看,只记得遍身的绫罗,头上那支金丝攒成的步摇一颤一颤,晃花了她的眼。
主子那时候垂着眼,只顾拨着手炉里头的灰,待管事的禀完,才懒懒地将头抬了起来,目光从她们身上很轻地扫过去,像在打量什么器物,要看看趁不趁手。
末了,朝着她们道,“瞧着倒是机灵,改个名儿吧,叫起来也顺口些。”
于是她们得了这一对名字,自此在绿芜阁里落了脚。
进院子前,她听过人暗地里嚼舌,说这位姨娘先前也同他们一样,是做奴婢的出身,后来交了好运道,得了老夫人的青眼,被指给了老爷,自此才成了府里头的主子。
桐儿私下里也对她讲,这位主子不是一般的心性,也尽想着往上爬呢。听听那名儿取的,合起来刚好是个‘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