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听着洪崖口中描述的那巍峨高山、汤汤流水、茫茫沙漠,心思都跟着飞出去十万八千里,回神后急忙忙喊道:“我也要当大夫!”
众人哄笑。
何元桥顿觉丢人,拉过他来往身上轻轻拍了几下,“说风就是雨,人家做什么你也要做什么,多大了还没个定性!”
之前学医喊苦,听见谢蕴带兵打仗觉得威风就嚷嚷着要当大将军;后来看英吉利画师保罗送给洪文的油画栩栩如生,便又喊着要当画家……
如今竟又想着做回大夫了,你怎么不上天!
平平嗷嗷叫了几声,挣脱开来,钻到母亲怀中求安慰。
小何夫人失笑,往他脑门儿上戳了下,又气又叹,“你呀,你爹说得不错,一点定性都没有,日后有你哭的时候。”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以后?只捂着脑门儿哼哼撒娇,又要吃年糕,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何元桥连连叹气,一颗老父亲的心深觉疲惫,只好拉过女儿问道:“安安以后想做什么?”
安安甜甜一笑,“当大夫!”
何元桥瞬间被安慰,搂着她狠狠亲了口,“真是爹的好闺女!日后爹的衣钵啊,都要传给你喽!”
洪崖大感惊讶,赞道:“令千金真是有志气,难为你们也肯放手。”
时下大多教导女子循规蹈矩,学些琴棋书画,日后才好觅得如意郎君,可何家人竟男孩儿女孩儿一视同仁,都一般教导医术。且眼下看着安安的样子,虽比兄长略小几岁,但思维敏捷、胸有城府,保不齐来日便是个女神医。
何元桥将女儿抱在怀中哄着玩,随口说些病例教导,闻言道:“女儿怎么了,难道不是我们家的骨血?再说了,我们总守不了她一辈子,来日都撒手去了,她总要自己立起来。”
说到这里,他幽幽叹了口气,“你我都是男人,难道还不知道天下男儿多薄情?三妻四妾的多着呢。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又恋上那个,若安安没个立身之本,再大的家业也守不住,岂不人人拿捏?”
若女儿出嫁,他们自然有丰厚的陪嫁,但人心难测,未来的生活太不确定。若遇到个真心痴儿倒也罢了,若不能,岂非身入虎穴?可有一身医术就不一样了,头一个,谁也害不了她;
再一个,不怕说句不吉利的话,万一日后婆家男人靠不住,娘家的人又都不在了,她自己有一技之长在身,哪怕孤身流落在外也不怕弄不来一口饭吃……
洪崖听了大为触动,唏嘘不已,“真是为人父母者,必为之计深远。”
何元桥笑了笑,“你不也是一样。”
师父师父,亦师亦父,洪崖操的这心较之自己也不差什么了。
洪崖看了看正陪老太太乐呵呵说话的洪文,小伙子双眼依旧清澈灵动,也笑了。
年轻时他孤身一人四海为家,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确实没考虑过什么将来。
那么多人马革裹尸沙场掩埋,自己有命活下来就是捡了大便宜,还有什么不知足呢?有一天算一天吧!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他意外捡到了一个弃婴,至此,两个人的命运发生了转变。
他曾用小竹篓背着那个婴孩走遍大江南北,为了给他找口奶吃弄得狼狈不堪,又为他张口说出的第一个字而手舞足蹈……
可也许是责任感,也许是牵挂,渐渐地他学会了思考。
自己一辈子这样倒也罢了,可这个孩子实在太聪明太善良,他还这么小,难道就要让他像自己这样浪荡一生?
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最初都曾有无数种可能,但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何谈选择?
眼下这条路是洪崖自己选的,哪怕再来十遍也不后悔,但这个孩子不一样,他还这样小。如果自己粗暴地斩断所有其他的可能,蛮横地让他走自己走过的老路,那么将来有一天他是否会怨恨自己?自己又是否会怨恨自己呢?
于是在另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洪崖偷偷去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并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对了。
哪怕日后他真的决定放弃现有的一切选择,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做个走遍天下的游医,看似殊途同归,实则大有不同。
他既看遍了民间的山山水水,又经历了人世顶级繁华富贵,心境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再没什么能诱惑和击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