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顺帝挥退药盅,张晏吉连忙又奉上蜜枣,景顺帝拈一颗,神色好一些,李沽雪借机道:“微臣今日来迟,请陛下恕罪,”他眉宇间忧色层叠,“臣有一位好友不幸染疾,他在咸阳举目无亲,臣照顾他的病情因迟了些,请陛下恕罪。”
景顺帝一挥手无可无不可:“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李卿待友以诚。”
李沽雪忍下心头的酸楚和焦急,继续道:“要说臣这位朋友也实在不是生人,他前儿擅御了陛下的马,几次想请罪又不得见,此番又生病,”眼角余风观得皇帝已经坐直身,他适时又道,“只是臣粗手粗脚惯的如何照顾得病人?少不得耽误了病情。”
景顺帝果然关心起来:“是…初二那日城门口替朕安马的那名校尉?”
“正是,”李沽雪面上欣然,“陛下还记得他。”心里则在滴血,求求您忘了吧。
然而他不得不把人推出去。
景顺帝又问:“他年纪轻轻身体很不好么?”
“是,他三不五时就要犯一犯咳疾,有时还…见血丝。”他一咬牙,罢了,旁的全都不再想,快点把人接进来瞧瞧。
这时他扫见景顺帝和张公公交换一个眼神,那眼神有些了然也有些…恐惧??什么意思?李沽雪没看懂,但是下一刻事情顺遂起来,皇帝即刻下旨,召昭武校尉进宫问疾。只是这旨意还没发出去景顺帝忽然又反悔,他将一盘子蜜枣拨弄得乱七八糟却一口也没再进,最后道:“咸福宫虽无内眷,但是接外臣进宫也不合规矩。朕也在静养,温…你那位朋友进来养病也不相宜。这样,你代朕走一趟。”
皇帝又道:“张晏吉,你领着御侍医去看看,不能亏待功臣。”
张晏吉躬身称是,跟着李沽雪一道出宫。
这倒是意外之喜,既过了明路又免了面圣,李沽雪心里一松。
不过到宫门口他跳上马车看清里头的人,他的一颗心再松不下来。温镜仰靠在车内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李沽雪怔愣片刻内力直探进他内府,脉软筋驰,疏泄失常,分明是不治之象!
不过一日未见他怎伤重至此?!方才当着圣面李沽雪三分真七分假将病情往重了说,没想到真实情况比他说的还要严重!
他沉着脸一掀车幔冲秦平嶂和张晏吉道:“这位是宫中张公公,这位是昭武校尉的侍从姓秦。平嶂,烦你为张公公引路,人我先带回去。”说罢他再顾不得旁的,抱着人直接飞了出去。
信樗坊是白玉楼咸阳管事在候着,李沽雪一进院便对他说:“速去请兴平侯,就说温镜性命危急。此外再派脚程快的人走一趟仙医谷,若裴谷主在谷中一定请他亲至。还有,”他眼睛一闭,“去给你们盟主传信。”
管事愣在原地:“给盟主传信?”
“对,”李沽雪将人在榻上放下,一只手掌抵在温镜后背心,“就说他弟弟…不大好了。”
掌事一省连忙抢出去,李沽雪沉下心来一点一点将内力输送进温镜的经脉,然而收效甚微。
按说两人功法相合,经年的双修又使两人经脉相通,平时即便温镜人是睡着的,他的内力也会自动自发与李沽雪的交互、相融、凝成一股共同游走。但不知怎的,今日温镜脉中空空如也,一丝内力的气息也无。李沽雪没有放弃,源源不断地将内力丝丝缕缕地渡过去,不一时额上就见了汗。可是他的内力一如泥牛入海,温镜的内府黑黢黢一片,死气沉沉,半分回应也没有。
不然去求求师父,师父一定有办法,李沽雪仓惶地想。
他又想起这些日子每日晨昏他拉着昏昏欲睡的温镜运气,真正睡着的温镜还好,安生得很,要多乖顺有多乖顺,可是半梦半醒的温镜就没这副好脾气了,动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睁开眼就是一记眼刀。今日的李沽雪却恨不得温镜睁开眼瞪他一眼。他的思绪乱糟糟划成一片,觉得有如过了一万年那么长,门外才终于传进来些动静。
最先赶到的居然是裴玉露,见面第一句,李沽雪勉力按下心中惶急冷下脸:“渭水一夜你欠他一条命。”
裴玉露一怔,连忙称是,便看起病人。他比李沽雪专业,一看温镜面色就知不好,一面把脉一面急道:“这又是跟谁打架去了?”
这话先前李沽雪问过管事,管事说不知,李沽雪遂也摇头:“说是晨起发现就这样,都没听见什么响动。”
没有响动即是没人动兵刃,不知为何受创。裴玉露甩开针囊:“我早说他内府之中埋有经年的寒毒,毒性发作起来便是朝不谋夕,尤其遇到极重的内伤,或是七情摧心的大变故。”
这时李沽雪也想起来,他也一直隐隐约约觉得温镜经脉上有毛病,他一直以为是经脉受损,没想到是毒物作祟?
谁会给温镜下毒?还是如此隐秘的毒?还是很多年前的,那便不是这些年白玉楼发展壮大结下的江湖仇家,那会是谁?李沽雪想不出头绪。
大变故,这一日一夜间又能有什么大变故?
这时门外喧杂声起,是秦平嶂带着张晏吉的御侍医们终于抵达。御侍医们看见裴玉露口称侯爷,又挨个给昭武校尉诊脉,一个一个地面色愁中发苦。宫中的御侍医,不仅医术造诣很高,看人脸色听人言外之意的本事也个顶个的厉害,今日却集体迟疑起来。一来是校尉大人这病连伤带毒都不好治,二来则是摸不准。御赐太医出诊却不一定是皇上想救人,有时只是一个姿态,那么,这回这位新封的校尉大人的命,皇上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呢?
眼见裴玉露的针收效也不大,御侍医们又磨磨蹭蹭一张医案恨不得扯皮扯上一整天,榻上的人脸白如雪,李沽雪向张晏吉道:“平日陛下的病他们就是这般照看?”
他这话无喜无怒,却无端威严和怒气爆表,御侍医们神色诺诺,张晏吉陪笑道:“各位大人也是慎重起见,慎重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