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沽雪张张嘴搁下杯子没言语,温镜便又道:“你是来辞行?”他一低头似是自语,“以前便罢,如今咸阳太热闹,你住在我这里太惹眼。”
你师父要是知道恐怕要疑你。
他一改之前嬉皮笑脸装巧卖乖的态度,诚恳得李沽雪有些惶恐。
正在这时楼底下脚步声响起,秦平嶂推门而入,无奈道:“二公子,又来了。”
李沽雪心下纳罕,谁又来了?
温镜道一声知道,秦平嶂退出去,他站起来走到铜镜前头,又转过头道:“你…我要换衣服。”
“…你这身衣裳怎了?”李沽雪看他,位列臣表温镜不便穿紫——紫色那是亲王和三品以上大员的制色——他今日穿一件寻常云灰袍服,虽然简素但是见客并没有什么不妥。
见客没有不妥,面圣就有些欠妥。温镜脸上是和方才秦平嶂同款无奈:“你不知道,这两日你们皇帝总召我。”
李沽雪心里咯噔一声:“我们、咳咳、皇帝…召你干什么?”
温镜立在镜前一摊手:“不知道啊,到了地儿一等就是一晌午,干等到宫门落匙就被打发回来。”他干巴巴道,“两回了,你是御前的人,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毛病?”
李沽雪表示还没见过皇帝犯这个毛病,心念一转便提议今日陪温镜进去。温镜看神情倒没有不乐意,但是僵在原地仿佛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李沽雪一愣,随即笑道:“大冷的天你官服又不贴身穿,还要我避出去?”他站起来替温镜拉开襟上的带子,“来,我来替校尉大人更衣。”
温镜莫名磕巴:“不、不用。”
李沽雪手划在他腰带上,随口道:“你穿什么我没见过。”
呃…那倒是。别说穿什么没见过,就是什么也没穿也见过。温镜脸上久违地云蒸霞蔚,一路晃神晃到咸福宫。
景顺帝今日传他还是紫云阁。
紫云阁在咸福宫内殿,一座偏殿延伸出去连到水面上亭子里,这处偏殿连带水上的回廊整个儿就叫紫云阁。廊上有垂幔,层层叠叠的,这地儿算上这次,温镜是第三回 来,一回生二回熟,很熟,领路的内侍出去以后他大喇喇往铺着绣垫的凳子上坐下。
只是屁股还没挨着就被李沽雪揪起来:“你道刚才领路的是什么人?”
温镜:?“一个老太监?”
李沽雪深吸一口气:“那是陛下身边的张公公,总领内侍省,陛下还在东宫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的人。”比韩老头伴驾都要久。
温镜“唔”一声还是一屁股坐下,疑惑道:“御前的人亲自引路,看样子也不是皇帝忘了,那为什么传进来又不见?到底干嘛呢?”
李沽雪问:“你那么想见他干什么?”
唔…不知道,温镜也说不清。他从前很多次遥望长安,嘴里和眼中都是血气,他无数次想问问老皇帝,昔年替你边关守国门的温将军你还记不记得,就是被你满门抄斩的那位。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如今真见到该认怂还是得认怂,白玉楼还在人家脚下讨生活呢。温李两人遂坐在亭子里你一嘴我一嘴猜测起来,温镜说皇帝好啊茶还真不错,李沽雪忍一忍没忍住,说没你亲手烹的茶可口。这话说周正实在不周正,透着调戏的意味,温镜竟然没拿话刺他反击,反而低着脸儿眼神飘忽,显出一分羞赧神色,嘴上只道没看出来你也喜欢紫笋,眼光倒不差。
李沽雪瞧着他的神情实在新奇,重逢以来是头一遭,神思不属漫不经心随口道:“我眼光自然不差。”
说罢两人不期然目光相接,我眼光不差…一时分不清李沽雪是在说茶还是在说人,目光一触及分各自乱飘,就是生生未敢再看对方哪怕一眼,倒好像两个初初相识的毛头小子。
两人脉脉私语,便谁也没注意到岸上殿中被他们猜测的人正暗暗注视着他们。
隔着水域白纱和轩窗,景顺帝望着亭上两人,神色叫人看不透,张晏吉在一旁陪着老半天,终于道:“看样子李大人和他相熟,又有当日救驾之功,连带着一齐赐宴也并不打眼。”
景顺帝喃喃道:“你也觉着是?”
“唉,”张晏吉叹一口气,“奴才领着他进来离得近,那眉眼…陛下,若想知道确切也容易…”
他如此这般进言一番,景顺帝颔首:“就这么办。”
亭中温镜看一看日头也是叹气:“得,今天一样见不着人。”
不过今天全然没有头两回那种焦躁不安,坐在皇帝的后花园里看水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温镜倚在亭子边上看一看李沽雪,心里忽然下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