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呆了片刻,而后头也不回地扎进李沽雪的怀抱,额头抵住坚实的胸臂,手环住李沽雪的背。
“别怕,别怕,”李沽雪轻轻拂弄他的脊骨,并没有丝毫被吵醒的不悦,反而心里软成一团,两人默然相拥。
忽然温镜闷声道:“或者咱们早行两步,或许能正好接住她。”
他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李沽雪听懂了他的语焉不详,知道在这位眼里人命就是金贵,然而逝者如斯也实在无从安慰,只得抱着人温声细语,等待他的惊悸过去。却没那么容易过去,温镜只觉心脏狂跳不止,且并没有逐渐平缓的样子,反而越跳越快。他心烦意乱,甩甩头道:“实在心慌,今天在医馆见了曲诚和他夫人起就这样。”
李沽雪拍拍他:“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用他送来的药材就是。一动不如一静,其实我还怕他没动作呢,他倒好,送上门来。”
送上门来,嗯,送上门来。温镜脑海中如光影闪现,恍惚间想起了曲夫人白日里的神情,一个激灵清醒起来。今日她临出门前看温镜的那一眼…正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人声呼喝:“走水了!走水了!”温镜蓦然升起些预感,飞快地与李沽雪对视,两人自榻上翻起拔腿奔出,水阁外头众人惊醒的很多,都在冲着一个方向指指点点。
小市桥西的方向,曲府的方向!温镜一跃上了房顶,只见曲府火光大盛!
曲府绣楼,曲夫人,不,是桐冷云,她拥着怀中两本东西踩上窗棂,其中一本是爹娘留下的药谱,她闭闭眼睛仿佛经年一梦。
年少时爹娘千娇百宠,直宠得她一个不问世事。当年似乎也在药铺里学过几日药理?却终究没有深学,反而稀里糊涂嫁了人。弟走从军阿姨死,慢慢地娘家竟没了人,周围人却都道她是好福气,没出阁时父母掌家,嫁了人夫君也经商有道,生得女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将来必有好前程,一辈子不必她操心,她便关起门来假装自己过得便是这般好日子。
女儿的苦她不是不知——她怀中第二本就是阿梨经年的手记——可一头是夫君纳得一房一房的姬妾,一头是婆母日日夜夜动辄的奚落,没有儿子的冷眼令她无处可逃。
桐冷云攥紧怀中之物,好恨,恨那个男人,更恨自己。她恨自己怯懦,恨自己无能为力。
温镜提气狂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梦未央整一支效力可有三个时辰,可是她口口声声只说有一个时辰左右,她还留了一多半!温镜脚步不停疾奔出凤凰街,凌空站在曲府西北角,他心中似有所感,朝当日目睹曲梨坠楼的那处飞去。
桐冷云漠然看了一眼满院的火光。烧吧,烧干净了才好,本以为豁出去掀了曲诚的底,自会有官府做主,谁知一日日杳无音讯,竟盼来杀害女儿的凶手。那日她在自家院中又看见那个白衣僧人时简直难以置信,更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妖僧竟还被曲诚奉为座上宾。
两个杀人凶手。
阿梨,娘对不起你,叫你跟着受了一辈子的苦,这就来陪你,桐冷云闭上眼睛。她躺进北风的一瞬间生出一些恐惧,不知磕在地上会不会疼。不过很快释怀,还能比阿梨更疼么?阿梨,阿梨。
温镜只嫌碧云行天太慢,愿化一步风,吹散城中阴霾。
多罗宗之祸已然死了太多人,最该死的还逍遥法外,为何还要旁人赔命?
终于他转过街角,看见正临风跃下的人。
第106章 一百零六·满城桃李为春开
李沽雪只比温镜慢一步,远远看见温镜已在半空中截住人,直接带着曲夫人横冲出去,坠落的力道渐渐消弭,李沽雪便立刻接住两人。桐冷云看清发生了何事,一仰头一行清泪滑入鬓中,她默默自语:“你不该…”
温镜沉声问道:“你在给谁殉命?”
桐冷云双脚踩在地上,踉跄两步忡愣道:“自然是给我阿梨。”
温镜扶她站稳便撤开手,退开半步站到李沽雪身旁:“那你当日看见她面目恢复便可上路,何以等到今天,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给曲诚殉命?”
桐冷云蓦然抬起头,眼睛里迸发出直欲噬人的炎光:“我给他殉命?凭什么?”
说罢她自己先愣住,是啊,凭什么?
温镜深深看她一眼:“官府的人马上即刻就到,该怎么说你要想好。”
桐冷云兀自愣在原地发呆,温镜心跳已平复,当日曲梨他们来迟一步,这一回总算没有来迟。不过救人难救心,旁的还要当事者自己想通,他不再流连,拉着李沽雪悄无声息地退回黑暗中。
曲府的事情很快过去,出乎温镜意料的,最终定的名目纵火的人居然是圣蕖。这琉璃岛案在逃的首犯藏匿在曲府,因被主人发现,竟然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却终究恶人自有天收,他自己也葬身火海,府中唯有少夫人桐氏和一些丫鬟仆妇幸存,曲诚母子都不幸没了。
可真是不幸呢。
圣蕖藏在曲府是温镜没想到的,他以为人应该是跑回了琉璃岛。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桐冷云会痛下杀手,大约是无意间撞见了圣蕖心中愤恨。
而李沽雪则早就有猜想,因为衙役说圣蕖“逃狱”当日进出的都有凭证,那是啊,将作监主事大小也是登记在册的官员,自然不算可疑人等。原想一步一步引着州府的人找上曲府的门,窝藏要犯这罪名即便是贵妃亲至也逃不掉,没想到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有曲诚,就这样被一把火料理,李沽雪表面没说什么,内心却想,这样…也好罢。
免得夜长梦多,免得他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