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是玉梅,温镜心想,原来他们这群孩子原先呆的地方就是怡花班么。怡花班…是什么地方?这个名字温镜无端觉得,对于一个乐班来说是不是脂粉气浓了些。
玉梅费力撑起上半身看着铜缸里的人,荣五却无知无觉一般没理会他,大约是距离又远他声音又小。倒是霞儿,她见玉梅醒来,走了过去,玉梅看来是有些怕她,惊恐地看她走近又伤得动弹不得,却忽然听霞儿细声细气地道:“小哥哥,你哪里疼?”
温镜脑中回想起她也是这样细声细气地跟她已经死去的玩伴儿说:“小乖乖,你疼了吧?”脑子里一阵发麻,忙也跟过去:“霞儿姑娘,这是玉梅,他胸前受了很重的内伤,但也只是受伤,能养好的。”
你可千万别以为他快死了,也别看人家也长得可以,一个高兴一下子给做成“朋友”。
霞儿奇怪地抬头看看温镜:“当然能好了,没有我修不好的,”她又转向玉梅,似乎是想亲近,又觉得玉梅害怕她,很有些无措,“玉梅哥哥,我能帮你看看吗?不疼的。”
一个“修”字说得温镜心里七上八下,李沽雪在一旁道:“让她看看,”他走近温镜身边,低声道,“修复内脏,她比我会。”
人是什么,人又不是自行车,又不是键盘,怎么修,温镜真的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只见霞儿一样撩开玉梅的前衫,细细的手掌覆了上去,轻轻巧巧地这儿摸摸、那儿摸摸,还比划了比划,接着她手一挥,革布卷哗啦地铺开,又从怀中摸出几只瓶瓶罐罐,欢欢喜喜地安慰玉梅道:“可以修,睡一觉的功夫就修好啦。”
看玉梅的表情则完全没有“就好啦”的意思,温镜觉得这个幼崽马上就要被另一个幼崽吓晕。李沽雪这时手肘撞了撞温镜,悄声道:“这边儿帮不上忙,我再去问问泡澡那位。”
温镜点点头跟上他。
这回换李沽雪无语,他原意是说他自己去问问,你不是最紧张这些个小崽子了么,这么要紧的伤要治,你不看着吗。
李沽雪是有要紧的话想问荣五。荣五说“铺子里的,庄子上的,都料理妥当”,可是据李沽雪所知并非如此,昭云别院一众的仆妇小厮还都在枕鹤手底下审着呢,按荣五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性子,怎么都算不得“料理妥当”。
“咳咳,劳驾,”李沽雪又往荣五眼前支棱,“你知道昭云别院吗?”
荣五单纯地点头:“知道,我家。”
“好,你家,”李沽雪扬一扬眉,“如今你这主人在此,敢问贵府上洒扫看门的活计所托何人啊?”
“没人,下人们吃了我的十日连生散,都是要死的。”荣五跟梦游似的开口,他神色又天真又妩媚,他说话又残酷又冷血。
李沽雪却暗道不好!十日连生散不是荣家的东西,是江湖上六十年前为祸一时的圣毒教遗毒,圣毒教臭名昭著,假称女娲后人有蟜氏,专门钻研一些偏门的烈性毒术,在江湖上很是兴风作浪了一段时间,是邪门歪道中的邪门歪道。
十日连生散便是圣毒教最匪夷所思的一种毒术,相传是南疆九十九种毒虫毒草炼制,再融进要下毒所害之人的指尖血,一人也可,百人也可,十日之后,中毒人全部肢体溃烂而亡,这十日间接触过他们的人运气不好的话也有可能中毒,轻者终生病痛,重者连累性命!
昭云别院的下人若是真的中了这毒,枕鹤还在审他们!枕鹤虽是个谨慎人,但十日连生散在江湖上消失已久,未必会察觉。李沽雪心里一紧,不行,要赶紧去信提醒他们。
去信却也容易,只是…李沽雪连啧两声,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对温镜道:“哎呀真是无毒不丈夫,我问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温镜奇异地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敏锐地一抬头:“嗯?你有事要去哪么,有什么东西落在房中了?”
李沽雪脚下一顿,面上装作混不在意道:“我去看看你的心头肉,”他摸了摸鼻子,“那群小崽子,我去看看饿死了哪个没有。”
听了他胡诌的借口,温镜丝毫没有疑心,以为他就是放心不下那群孩子要去看看,他无意识地对着李沽雪弯一弯眼睛,直弄得李爷脚步有些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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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老李嘴里有实话吗?很少。
第58章 五十八·仍有黄金上带围
温镜瞧不远处的霞儿十只纤指在玉梅胸腹间上下翻飞,而玉梅仰卧在地上,脑袋旁边正熏着一只小炉,熏香的烟正袅袅升腾,人是没有知觉的。
微微俯下身,温镜低声问荣五:“怡花班,是什么地方?”
荣五天真地眨眼,答得没什么磕绊:“我养雏儿的地方。”
纵然是怡花二字早已泄露风尘气息,温镜心中还是一紧。所以、所以玉梅小小年纪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透着股婉顺的味道。是了,眼前这位可不就是做的这等营生。他眼下是纯真如稚子,忘却前尘,张口闭口跟说别人的事儿似的,但其实都是他自己的事。他杀的人,他开的伎院,各地搜罗幼童,不分男女地从小养着,歌舞乐器教好就等着长大了供人赏玩,关键时刻想杀就杀说弃便弃。
杀人者恒被杀之,有的人总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可能是别人比他地位卑微,可能是没有他富有,也可能是武功不如他高强,他便不把别人的命当作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