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力,甚至看见松树底下对弈的两名僧人,其中一个枯色纳衣,萱草黄的半旧袈裟,宽腰大袖,圆领方襟,正是他们这寺里头的方丈。这方丈也是老熟人,十几年前刚到扬州,他的伤就是方丈苦别师傅给看的。
十余年过去苦别方丈法相依旧,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他正跟弟子下棋,旁边盘腿坐了几个小和尚叽叽喳喳个没完,苦别方丈一翻手,棋子就正正丢在徒孙们锃光瓦亮的脑门儿上。
实在不像出了什么急事的样子。
温镜有心问一问,可人家都说了,不接待外客。他脑子还在思考,脚步已经跟上了两个被喝出来捡柴火的小和尚。
“…叫你话多,树荫底下坐着乘凉不好么?出来怪累的。还偏只叫往没人的南山来,路也不好走。”两个背着篓子的小和尚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边揉脑壳边数落另一个。
温镜足尖发力,一跃踏在松枝上,贴着树干,双臂抱在胸前,身形稳稳当当隐在树上,足下的枝干纹丝未动,一整套步法简直有点违反力学规律。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深吸一口气,开始暗中观察。
他的轻功是温钰手把手教的,他们家的绝学“碧云行天”。温镜其实轻功很好,肯吃苦,天生身量颀长匀称,四肢协调,筋骨也佳。
难住他的不是轻功,是他恐高。
他穿过来前也跟同学去过主题公园,别说跳楼机过山车了,摩天轮他都不敢坐,头一回按照心法口诀突然起飞,一抬头!天大地大凭虚御风,我曾经!飞过山河大海!
一低头,差点没把自己送走。
此后他的轻功更加突飞猛进,温镜坚信,只要他快得看不清脚下恐高就追不上他。
幸好这松树也不是很高,枝叶又密,往下看去基本视线挡完。
“…师父说不能去前门那边,叫外面人看见了咱们今日就闭不成寺了。没人来多好呀,大殿的香炉都不用换。”小和尚高兴得直嚷嚷。
“你傻呀,”个儿高的小和尚却将手里树枝挥了挥,“没人来烧香你就没茶叶饼吃啦。”
法源寺的茶叶饼也是一绝,清甜香酥,有时也给白玉楼送来一些,温镜看着两个发亮的脑壳嘴角一弯。
“啊?!”矮一些的明显急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寺?明日开不开?”
“开开开,明天就能开。今天不能开是因为昨晚上借宿的那三人,我师父说了,他们不是好人!今日日落时分要在山上生事,因此才叫咱们早早散了消息,这样城里的香客才不会在山上逗留,免得无端遭了歹人…我师父还说过了午时叫咱们也别出来!”
“呀!师兄那咱们快些捡了回去罢!”
两个小和尚一路捡着枯枝落叶走远,树上的温镜才一翻身落了地。
他长眉一皱,歹人?在寺庙投宿的歹人?
第3章 三·莫向山中寻白玉
温镜觉得蹊跷。
什么路子的歹人敢在寺庙投宿?还是树大根深、武力不俗的法源寺。投宿就罢了,怎还被知道了身份和生事的具体时辰?而法源寺知道了,只竭力遣散香客,却并不报官?
为什么?
除非是官府也管不了歹人,除非是法源寺也惹不起的人。
可话又说回来,十几年前温镜他们兄弟千里逃亡,小的小病的病,他那个伤一看就是高手搞的,苦别都敢不问来历施手救人,这十好几年过,法源寺如日中天,温镜还真想不出江湖上有什么人能让法源寺退避三舍。
他遥遥看着两个光脑壳进了法源寺后门,匆匆下山回白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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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有两座食肆以“白玉”为名。
一座就叫白玉楼,在凤凰街尾玉带河畔,足有四层高,凭高远眺,城中景色尽在眼底,足下是玉带河一处回流宽阔水域,不比宝璋湖逊色半分。湖光山色,正配美味佳肴,白玉楼杯盘酒盏,屏风雅座,无一不精,无一不美。便是墙上挂的食牌也是青竹刻画,白玉镶边,细细雕绘了竹叶作饰,更不用说上头写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