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隐感觉到哪不对劲,却也已经无法回头。
就在兑皇在九层高楼内,被自身的事情,弄的自顾不暇的时候。
神国内的丁卯城,也开始出现了另外一种异变。
不少食香人,消失不见了。
很快,他们就发现,那些食香人,出现在了现世的丁卯城里。
他们被神国吐了出去,因为他们都沾染了秽气。
一大家子食香人回到了自己现世丁卯城的家里,看着已经落满了尘埃,荒废已久的家,他们第一件事,便是先搭建神龛,找到香炉,找到各种香。
一家人围着方桌坐下,中间摆着一个脏兮兮的小香炉,里面插着一支线香。
袅袅轻烟升起,一家之主伸长了脖子,用力一吸,鼻孔都变大了一圈。
浓烈的烟气被其吸入体内,霎时之间,便见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面色胀红,仿佛要把自己的肺都给咳出来。
众人连忙扶着他,拍他的后背。
可是其他人去吸线香的时候,却无一例外,全部难受的不行,不断的咳嗽。
往日里那种飘飘欲仙,心满意足的恍惚感,再也没有出现。
只是难受,异常的难受。
一个少年模样的食香人,吸纳香火,难受的鼻涕眼泪横流,嘴巴里都仿佛在冒火。
少年看着自己的母亲,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母亲,我嘴巴好难受,很干,我的肚子也很难受,一直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适时的,少年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少年面色惨白,一脸的惊恐,仿佛受到了莫大惊吓。
一家人坐在这里,年级最大的老人,看着少年咕咕叫的肚子,一种非常久远的回忆,开始浮上心头。
“这……好像是饿了?”
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样感觉到了,他的肚子也在咕咕作响。
那种感觉,唤醒了他曾经的回忆,唤醒了他血脉里的本能。
他饿了。
不是要去食香火,而是需要有什么东西,能去填饱肚子。
老人遵循着模糊的久远回忆,在家中寻找。
很快他就在一间房里,找到了在神国的家里,没有的东西。
灶台。
柴火。
锅碗。
他打开米缸面缸,里面只有一些早就化为灰烬的粮食。
来到这里之后,他感觉的更加清楚了,感觉到身体极不舒服。
肺部仿佛有火在烧,肚子里也仿佛有火在烧。
嗓子干疼干疼的,然后他在院子里的一口水缸里,捧起一捧雨水,一咬牙喝了下去。
带着一点点异味的水,此刻仿若甘霖。
他一口喝下去,肚子里的火便没有那么灼烧了,他咳嗽一声,便有一口黑痰吐了出来,肺部也变得舒服了许多。
然而那种饥饿的感觉,也随之开始熊熊燃烧,燃烧他的血脉,点燃他的本能。
吃那些东西的,不食香火的,尽是妖邪。
可是当本能,开始肆虐,点燃他的本能之后,他脑海之中根深蒂固的观念,便开始土崩瓦解。
不到一个时辰,老人便带着家里的人,全部离开了家,向着城外走去。
他们的眼睛里开始冒出绿光,那是被饿极了的状态。
什么妖邪,什么根深蒂固的观念,什么会被处死,什么都无所谓了。
人饿极的时候,你告诉他,给你一顿饱饭,你还是会死。
那他被饿的失去理智,如同野兽,他只会记住饱饭这俩字。
一家子人如同疯了一样的冲出的丁卯城。
城外的荒野之中,曾经的良田里,到处都是成熟的,未成熟的粮食、果树、蔬菜植被。
这些东西,此刻便如同杂草,成熟之后跌落在地里,重新化作污泥,如此往复循环。
一家人来到一处麦田,大家都看着老人。
老人回忆起小时候,他找到一株成熟的麦子,剥掉那些麦粒,在掌心揉搓,而后轻轻吹走那些的碎屑,只留下麦粒,一把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他有些笨拙的开始咀嚼,几下之后,那一丝麦香和一丝甘甜浮现的瞬间,他便找回了自己的本能,用力的咀嚼,慢慢的咀嚼。
当他咽下去第一口有些干硬的麦粒之后,一种来源于血脉、肉身、脑海的满足感,涌上心头,精神都为之一振。
老人站在那里,愣了好久,他有一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他对着自己的家人招了招手,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吃麦粒。
那少年大口大口的咀嚼,瞪大着眼睛,震惊不已。
这是他记事的几十年来,第一次这么吃到东西。
“慢慢嚼,越嚼越香,还有甜味。”
“啥是甜味?”
“你慢慢嚼就知道了。”
少年听话,慢慢的咀嚼,然后他感觉到了,那种让他全身都在欢呼的味道,就是甜味。
那是刻入他血脉之中的本能信息。
他知道,这就是甜味。
他欢喜不已,不由自主的开始笑,像是被火烧的肚子,开始慢慢的好起来了,他全身都在发出愉悦的欢呼声。
他本能的咽下那些东西之后,也有一种满足感,由内而外的升腾而起。
什么妖邪不妖邪,会不会死,他已经不在意了。
少年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东西,味道真好,肚子慢慢的不难受了,可太好了。
一家人吃了一些之后,老人便赶忙叫停,让他们都别吃了,不饿了就行。
尤其是那少年,压根没有饥饱这种概念,只是在不停的吃,吃的肚子都微微鼓起了,还在吃。
一家人就躲在城外,也不敢回城了。
然后慢慢的,出城的人开始越来越多。
全部都是来城外寻找食物的。
因为在城内,他们一粒米都找不到了。
他们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回去了。
他们出城,本就是冒着巨大风险。
按照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外面妖邪遍地,只有在神国之中,才能得到安全。
可是来自于血脉,来自于本能的饥饿感,会慢慢的积累,慢慢的压倒所有的其他东西。
畏惧也好,未知也好,这些都远不足以拦住那些快要被饥饿感折磨疯的人。
然而,他们出城之后,却没见到任何一个妖邪。
也没有人来追他们,更没有人以妖邪名义,来追杀他们,处决他们。
丁卯城内的地祇也好,香火之道的修士也好,现在都麻了。
若是只有几个,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他们都可以立刻将其击杀,杀鸡儆猴。
然而,消失在神国之中的食香人,越来越多,目前已经有三分之一了。
随着时间流逝,可以预料的,会越来越多。
他们怎么杀?杀不了。
他们只是在尝试,能不能让那些被秽气污染的食香人,再次恢复正常。
然而,他们的实验也好,研究也罢,目前都毫无作用。
这些人才是他们香火之道的根基所在,他们统治食香人,却不敢把食香人杀完。
甚至这里,屠杀食香人,乃是禁忌之中的禁忌。
谁都不敢去随便做这种事。
便是在某地发现,哪个村落里,还是没有食香的人,那他们也不会直接将其屠戮。
而是全部带走,将他们变成食香人。
余子清带来的麻烦之中,这个才是直接掘了他们根基的超级大麻烦。
入夜,丁卯城外,汇聚到一起的人,都是曾经的食香人,按照他们不少人的理解。
他们现在被打落神国,变成了食五谷杂粮的妖邪。
可,他们也毫无办法,不吃就得死。
数十年如一日的日子,今天终于出现了变化。
在年纪大的人的指导下,开始在荒野里搭建挡风遮雨的草屋。
有人拿出了铁锅,用最简单的办法,水煮麦粒。
时隔多年,袅袅炊烟,再次升起。
篝火带来的暖意,麦粥带来的香气,一切都开始慢慢的变得鲜活了起来。
年轻人汇聚在一起,争论什么才是甜的,哪个最甜的问题。
最初走出来的老人,入夜之后,吃下了满满一大碗麦粥,心中忽有所感,招来了儿女子孙们。
“我刚才忽然才想起了很多事,我要死了。
我可能几十年前,就应该死了,但是却靠着香火,维持至今。
如今,能饱餐一顿,寿尽而终,我以为我会感觉到恐惧。
但是饥饿之后,一顿饱餐,有屋遮风避雨,我却觉得,我活过来了。
这种感觉,就跟我曾经一样,那种,活着的感觉。
我死后,就把我埋在今天收割的那片田地里吧。
我想起了,我的阿爷告诉过我的话。
我们吃粮食,吃蔬果,吃肉,都来自于大地,最后死后,便将身体归还大地,这是最好的归宿。
那是我不懂,后来我也不懂,现在我懂了。”
“死是什么?”少年问了句。
“你以后会明白的,不会死,哪能明白什么是活着。”老人含笑摸了摸孙子的脑袋,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刚刚吃饱饭时的满足感。
少年不懂,他从记事开始,就是在食香火。
今天才是真正开启新世界大门的第一天。
在变成妖邪的忐忑之中,过了一整天。
他因为自己变成了妖邪而战战兢兢,又因为偷偷吃了一个果子,尝到了一种比麦饭更甜,而且带着点他不懂怎么说的味道而暗藏欣喜。
今夜,他也知道了,原来,再也醒不过来,便是死了。
临时的据点里,多了些喧闹,但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喧闹。
更多了一些欢声笑语。
那些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少女,围在一圈,一个果子转一圈,一人咬一口。
明明酸的不行,只有一点点甜味的果子,却让他们欢喜不已。
对于他们来说,变成了妖邪,似乎也不是那么坏。
远处的一座山坡上,夜间的迷雾,遮掩了这里的一切。
说是要去甲子城的余子清,带着人,蹲在山坡上,遥遥望着远处的火光与炊烟。
余子清看着那里的一切,一种熟悉的鲜活气息,清晰可见。
再也不是那种死气沉沉,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有人死了。”土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焦急,他想要去,可是却无能为力。
“我知道。”
“你将他们污染,让他们沦为妖邪,他们会死的。”
“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