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圆目怒睁,双眉倒八,两颊凹陷,一身香火气,肩膀上扛着的牌子,上书日巡二字。
一缕缕光辉,不断的扩散开来,覆盖方圆十数里距离。
但是那人路过祠堂的时候,余子清却看到那逸散的光晕,到了祠堂之前三丈,便自行滑开,光晕绕过了祠堂。
那些人也似乎没有看到祠堂一般,就这么直直的从祠堂不远处飞过,余子清站在半截墙后面,他们便视若无睹。
余子清微微一怔。
错了,不是那些人不来这里,也不是那些人放了这老人一马。
而是他们压根来不了祠堂,甚至都看不到祠堂。
“老人家,你认识那些人么?”
“城隍爷麾下的日游巡,估计是来抓你的,往日里,这些老爷也不会来这种乡下小地方。”
“你知道除了这座祠堂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祠堂了?”
“有,镇子的邵家祖宅那边,还有一座小祠堂,当年邵家发迹之后,就在这里盖了新的,那座旧的也没拆。”
老人给余子清指了指方向。
“多谢。”
“年轻人,你赶紧走吧,赶紧离开这里吧,别枉送了性命。”
“你不走么?”
“我走不了,我也不想走,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吃的每一粒粮,都来自于这里,我年纪大了,不想客死他乡。”
余子清拱了拱手,也不勉强,等到太阳快要落山,日游巡带着人离去之后,余子清才走出了祠堂。
他点燃了香火,将黑袍熏了熏,熏的满是香火味了之后,才向着镇子奔去。
又到了夜晚,白天一直很安静的镇子,又恢复了热闹和喧嚣。
余子清一身浓郁的香火味,避着人群走,哪怕有人看到他了,也不是太在意。
余子清这边刚找到邵家的祖宅,便见太阳彻底落山。
于此同时,一位一身黑袍,手执一把黑雨伞的人,无声无息的从镇子之外,飘了进来。
他那伞下面,挂着一个风铃,叮叮作响,其身后,带着一个三尺高的小童,扛着一个黑色的木牌,上面以白字写着夜巡二字。
惨白色的光芒,与月光几乎融为一体。
夜游巡所过之处,光辉照亮的范围内,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行礼,还有人点燃了香火,拿出了贡品,当街供奉。
夜游巡笑了几声,降低了高度,微微一吸,便见贡品飞速的脱水腐朽,化为齑粉,其内的一切,仿若都随着香火,被其慢慢的吞噬掉。
趁着夜游巡顺手搜刮好处,余子清悄咪咪的来到了邵家祖宅的后院,翻墙进去之后,找到了那间祠堂。
这里的确小,就是一间房子而已,看起来也破败了很久。
而祠堂旁边的房子,看起来就明显不一样,起码看起来很干净。
祠堂内积累了大量的灰尘,有些祖宗牌位,都被老鼠当做磨牙棒给啃没了。
余子清进入祠堂,透过那缺失的窗户,向外望去。
不稍片刻,就见夜游巡带着人飞过。
那挥洒下来的清冷光辉,如同余子清预料的那般,那光辉绕过了祠堂,在这座小祠堂外一丈,便拐了个弯,穿过了旁边的房子。
在那光辉之下,旁边的房间,便犹如透明一般,其内有什么东西,都能看的真真切切。
等到夜游巡离去,余子清嘿嘿一笑。
这次算是彻底验证了判断。
那些人压根看不到祠堂。
而力量延伸不到祠堂,只说明了另一件事,这祠堂,对于他们来说,压根就不是一个空间。
余子清翻了翻储物袋,翻出来一把铁铲,走出了祠堂。
他以刚才那光辉照耀不到的地方为界,向内又缩了一尺,将铁铲挥舞成一片残影,唰唰唰的开挖。
身为一个体修,干起这种苦哈哈老本行的事,那叫一个迅速。
一炷香的时间,就几乎将祠堂下方挖空。
挖空之后,余子清还用各种材料,给其底部焊了一个底,又在房间内,用金属给做了加固,确保这间房子,不会崩裂了。
完成这一切之后,余子清单手将祠堂托起,飞到了半空中。
“大哥,要不还是我来吧……”楼槐没忍住,终于开口了。
“没事,不用,这就是一件特殊的法宝,确保我在这里瞎逛不会被人发现。
凡事小心为上,之前那些人来,九阶强者,都被人弄死了。
我们也得小心点,起码再遇到其他挂件之前,该查的事得查,行事却得小心点。”
余子清进来就带万魂幡和楼槐。
楼槐是当猎犬用的,万魂幡的大鬼,那也不能随便放出来用。
要是这大鬼有十阶,那余子清肯定玩速通,杀穿这里。
他现在大概有些猜测了。
当初遇到缺阿公的时候,缺阿公的庙宇,便是石头的房间,一模一样。
而余子清之前没来这里之前,从高空俯瞰,的确能看到一些建筑,看到镇子。
可是却一个人也看不到。
最后借船夫的乌篷船渡河,才进入到镇子里。
考虑到这里的地祇,如此肆无忌惮,肯定不可能将自己的庙宇,老老实实的保持着正常庙宇的大小。
这里应该就是那些地祇的力量扩散开,所化的跟正常世界一模一样的世界。
这地祇的里世界,又跟现实世界重合了很大一部分。
但是祠堂,却是他们故意排斥在外的,或者是没法在里世界里构建出一模一样的,再与现实重合。
那些食香人,在这里是根本找不到他们的祠堂,找不到他们的根的。
完全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所以,余子清觉得,只要在祠堂内,或者一定范围内,便是脱离了地祇掌控的范围。
余子清举着一间祠堂,飞在半空中,遥遥看着远处巡视的夜游巡,他悄悄的飞在后面。
这么大的目标,那夜游巡巡视的时候,却根本看不到。
镇子下的食香人,也没有一个抬头看余子清的。
仿若余子清才是个鬼魅,他们是正常人。
似乎他们还真是这么觉得,余子清是不正常的人,是可以随意杀了,掏出五脏六腑,剃干血肉,用来奉神。
余子清跟着夜游巡,逛了半夜,顺道也把方圆数十里巡视了一遍。
等到天色开始放亮,夜游巡转动了一下雨伞,风铃叮叮作响,他便带着人向着远处飘去。
余子清举着祠堂,跟在后面,飞了近百里之后,终于看到戊子城。
这戊子城外,人来人往,要不是余子清的阴神睁开了眼睛,真以为这里看起来都很正常。
目之所及,所有人,没有一个例外,全部都是面色青白,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把所有的食物,换成了香,所有的钱,都换成了香烛。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很正常了。
余子清举着祠堂,直接飞过了戊子城的城墙,这里飘荡的香火气所化的防护,便自行裂开一道裂口,让余子清通过。
但是在其他人看来,一切都如常。
进入了戊子城,余子清最先看到的,便是远处一座绽放着光辉的五层庙宇。
只有五层,却也有数十丈高,醒目之极。
庙宇的光辉,笼罩整个戊子城,食香人,在城中一切都如同正常时候一样。
余子清看的遍体生寒。
从根上变了,彻底变成了地祇的神国。
他在这里,便是异类,便是鬼魅。
余子清拿出戊子城县守的大印,大印光华不断的闪烁着光华,可是光华暗淡,如若蒙尘。
余子清叹了口气,将大印收起。
飞了一段距离,就见那城隍庙里,人头攒动,一辆辆大车汇聚,庙内飞出一个白面短须,一身华袍之人。
那人手执一本厚厚的册子,一手执笔,那册子哗啦啦的翻动,翻到其中一页,便见此人执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这时,那一辆辆大车,也动了起来,有一个一身员外装的老者越众而出。
他一挥手,便见其手下,揭开了大车之上盖着的血布。
大车之上,躺着一具具妖兽、野兽、甚至是人的尸体,甚至还有不少修士的尸体,低阶的炼体修士尤其多。
有些炼体修士身上,甚至还穿着将士的服饰。
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是食香人。
站在庙门口的白面人,含笑点了点头。
“吴员外,供奉香烛三车,妖邪血肉六车,福缘深厚,造福一方,当延寿一甲子。”
白面人找到吴员外的名字,在其名字下方一笔勾去,又重新书写了一个时间。
其后,一个个供奉的人上前,献上祭品,得到各自的恩赐。
“城东李三,供奉妖邪血肉一车……”
“城西王五,供奉精品妖邪血肉五百斤。”
排在前面的,都是比较多的,到了后面,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他们都没得到什么好处,也没得到延寿。
然而到了后半部分,就开始出现,有些人根本拿不出什么供奉的东西。
“赵二小,供奉香烛……半把。”白面人低头俯瞰了一下下面的人。
“大人,小的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了,家中老母病重,这半把香,还是从小的口粮里抠出来的,求大人恩赐些许,救我家老母。”
白面人叹了口气,翻了翻册子。
“我们戊子城的城隍爷仁慈,已经额外恩赐给你们家一年的香火。
为了不坏规矩,这还是城隍爷自己私人给的。
若是都像你这样,只想着吃白香,那会怎么样?”
说着,他执笔在赵二小的名字上,打了个血色的叉。
“赵二小,寿尽而终。”
话音落下,便见一旁冲出来几个面目狰狞,手拿水火棍的衙役,当场将那赵二小打死。
他的尸身,飞速的干枯腐朽,短短一两个呼吸,便化作了脆弱的枯骨。
旁人不可见的视角,一条锁链从赵二小的体内飞出,牵着他的神魂,将其拖入到城隍庙里。
只是几个呼吸,余子清便遥遥感觉到,那赵二小的神魂消失了。
那城隍庙,便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将其神魂吞噬掉。
余子清面色发寒,这个时候才看的真切。
其实那赵二小,可能早就应该死了,只是他变成了食香人,一直没有死而已。
这是什么阴阳颠倒,邪神当道的世界。
他慢慢的落在城中,找了个距离城隍庙不远的偏僻空地,将祠堂放了下来。
他看到了那一辆辆车上,有不少正常人的尸体,心里便明白,这世界还是有人在抗争的。
只不过,他们成了妖邪。
那些食香人,则是正常人。
余子清坐在祠堂里,将大鬼放了出来。
“你那个时代,有地祇么?”
“有。”
“给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