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东西、准备行程的这段日子,阿婆每天都要跟他们几个嘱咐,程萝爱吃什么、讨厌什么,平时的作息是什么样子。即使知道他们是她的爸爸、哥哥、名义上的所谓未婚夫,她依旧控制不住地喋喋不休。
今天,几个男人像约定好了,谁也不说话,远远跟在程萝和阿婆身后。
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阿婆带着程萝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外面一架架庞然大物有序调动,长长叹了口气。
“小萝卜,”阿婆拍了拍她的手,说:“其实那天的故事,还有一半,阿婆没有讲完。我本来不想讲。可今天,觉得告诉你也无妨。”
程萝点点头:“阿婆,你说吧。”
阿婆酝酿了很久,说:“你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回,程风来家里看我。自从你上了小学,他总是过来,有时送点粮食,有时送几个本子,东西送到了,他通常坐都不坐,就走。他知道,我自己带着一个非我亲生的孩子,日子本就不好过,邻里邻居的,更是容易传出话柄。所以每次他都穿着制服过来,像包联慰问困难群众一样,给咱们送东西。可有那么一回,他来了以后,吞吞吐吐地半天都没走。到最后,他实在被逼到那份上了,一咬牙一跺脚,问我,要不要跟他搭伙过日子。”
程萝怔了怔,没想到热心的程警官,居然跟阿婆还有这样的情愫。
但阿婆如今都依旧美丽优雅,同龄的异性为其倾倒,也在情理之中。
阿婆说:“当时我带着你,哪敢去给人家当累赘?我的顾虑太多太多了。况且,当时的我虽已经一把年纪,却不知这事儿该怎么应对,索性胡乱就给拒绝了。他没说什么,只是连连道歉,说是自己冒昧,唐突了。那之后,他就很少过来了。他去南方支援的事情,我还是从其他的警察同志那里听说的。再得到他的消息——就是死讯了。”
阿婆叹了口气,含着深深的无奈:“这么多年过去,我总在想,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他,相处试试,也许……也许他就不会死了。兴许,如果他有了牵挂,去南方支援的时候,心里也能少些以死殉国的决绝——”
“阿婆,程警官是个好人,无论是否有牵挂,他都会为百姓拼命的。”程萝握住阿婆的手,拼命想要安慰她:“就像那天晚上在分局门口,他帮了您一样。他就是这样的热心肠。也正因如此,才显得特别可贵,不是么?”
“也许吧。可是于我,却是大半生的遗憾。”
阿婆讲完自己的故事,回身看了眼段绪。
那年轻人架着腿,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坐在林山河面前,丝毫没有一点小辈的谦逊。
可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目光却始终落在程萝身上,仿佛所有的情绪都系给了她一人。
阿婆心头软了软,说:“小萝卜,阿婆只希望,你别重蹈阿婆的覆辙。那天阿婆没有接到你的电话,阿婆知道,你着急了。可是当你们俩从门外冲进来的时候——阿婆看见小段拉着你的手,冲在你前面,满头是汗,衬衫也湿了一片。在看到我之后,他的眼神才稍稍有所缓和。就好像,就好像他比你还着急一样。阿婆看得出,他对你好。”
程萝闻言,立即垂下眼帘。
许久,她浅浅说了一句:“阿婆,我也感受得到。”
“你感受得到他的好,那你自己呢?”阿婆轻轻躬下身子,直视她的眼睛:“其实这么多天,阿婆看得出,你也在意段小子。只是阿婆看不懂,不知道你心里在顾忌着什么。讲了这么多,阿婆只希望你能放下顾虑,勇敢地往前迈一步。就像你做节目、拍电影一样,不管能不能成功,总要拼一拼。不然等你到了阿婆这个年纪,还要在这里酸酸地后悔,没把握住喜欢的人。”
程萝避不开阿婆的目光,只好回望回去。
面对这种事,她的确有大把的顾虑。
可现在身在离别关口,她又不想让阿婆失望。
纠结良久,她郑重地点了点头:“阿婆,我答应你,我会认真想。”
“乖孩子。”阿婆摸了摸她的头,垂眸看了眼腕表,然后站起了身:“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阿婆该走了。”
程萝听得懂弦外之音,跟着站起身,重重点头。
阿婆的行李早已经在飞机上放好。申禹搀着阿婆,一步三回头地跟大家道别。程萝和阿婆都没有哭,倒是他红了眼圈,偷偷拿袖子抹了几滴泪去。
终于送走阿婆,坐在段绪的车上,程萝有些怅然,觉得这段被关怀的日子就像一场梦一样。现在阿婆走了,她的心里也塌陷了一大块。
忽然,手机响起微信的提示音。程萝赶紧掏出来看,果然是阿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