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柔福低垂双睫若有所思:“不,最希望岳飞死的,倒不是秦桧。”
赵瑗一怔,心下明白她意指谁,却又不敢接话,只好继续说:“昨日建州布衣刘允升汇集士民,要向父皇申诉岳飞冤情,今日秦桧得讯后连夜入宫,那时父皇正在资善堂教我习字,秦桧竟也不避我,径直对父皇说:‘擒虎易,纵虎难,岳飞一案久悬未决,恐生他变,请陛下速作决定。’父皇想了想,说:‘那就赐死罢。’说完挥袖命秦桧退出,继续从容挥毫,又过半个时辰才回寝宫。我一待父皇离开便策马来找姑姑。请姑姑入宫见父皇,为岳少保求情罢。”
“我?”柔福不由浅笑,问他:“你以为,我救得了你父皇决心要杀的人?”
“若世间尚有能救他的人,也只能是姑姑了。”赵瑗双目闪亮,仍是蕴满希望的模样,“我记得绍兴八年,姑姑曾说服过父皇,不拜迎金人及接受他们的册封。如今若姑姑出面,亦有使父皇收回成命的可能。”
“你错了,瑗。”柔福摇摇头,语调只是淡淡,唇角笑意仍在,但看他的眼睛中有无计可消的悲哀,“我无法改变他……我也从来不曾,改变过他。”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癸巳,赵构下旨,岳飞以毒酒赐死,张宪、岳云依军法斩首。
宋金绍兴和议于岳飞死前一月签署,双方约以淮水中流画疆,宋割唐、邓二州与金,岁奉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休兵息民,各守境土。
和议既成,赵构便命人着手筹备奉迎徽宗梓宫及皇太后韦氏归宋事宜,并早早地下旨命起建祝圣寿道场,预备明年为南归的皇太后贺寿。
“明年将庆皇太后六十三岁寿辰,虽非大寿,但因是太后回銮后首庆生辰,务必隆重,一切应早作准备。”赵构特意强调嘱咐。
承旨官之前便细查过相应资料,太后年岁自然已熟记于心,但此刻听赵构这般说,倒愣了愣,讷讷道:“据宫中籍册记载,皇太后生于哲宗天佑四年,明年应是五十三岁……”
“放肆!”赵构立时勃然大怒,拍案道:“皇太后是朕亲娘,难道朕会记错母亲年岁?皇太后生于神宗元丰二年,明年正是六十三岁!宫中籍册历经战乱必有纰漏,但此等大事岂可出错,还不快通审一遍,将错处统统修正!”
承旨官惧而伏地谢罪,忙唯唯诺诺地领了旨,出去后立即着人通审籍册,将皇太后韦氏的年龄改大了十岁。
3伤春
绍兴十二年春,正月壬寅,赵构下诏命建国公瑗出宫就外第。
赵瑗时年十六,在宫外的府邸赵构早为他备好,但自去年入冬起,张婉仪便缠绵病榻,过了年仍不见好,赵瑗忧心如焚,跪请赵构许他继续照料病母,晚些再出宫。赵构答应,让他再留居宫中两月。
张婉仪病得不轻,听说瑗将离宫别居更是忧伤,病势日趋沉重。赵瑗每日侍侯于她病榻边,不敢擅离,到后来见母亲情形不妙,更是衣不解带地昼夜陪护。
婴茀亦每日都会至张婉仪处探望。某日来时,见张婉仪昏昏沉沉地兀自躺着,而赵瑗疲惫之极,伏于所坐椅子扶手上小寐,面容也是憔悴不堪,便轻叹了一声,命人取一件外袍,自己亲自为赵瑗盖上。
赵瑗却立时惊醒,马上起身向她行礼。
婴茀微笑道:“瑗哥事母至孝,中外称颂。然亦应仔细身体,若因过于劳累也病倒了,你母亲看见不知将多伤心,痊愈之期只怕倒会因此延后。”
随即转首命宫人:“送建国公回宫歇息。”
赵瑗并不欲走,启唇想自请留下,婴茀却又轻拍他肩,将他止住,压低声音和颜道:“这些天你为照顾母亲都未去资善堂,可知你爹爹又为你请了两位先生,天天在那候着等你相见呢。孝顺自是应该,但若久不理睬新先生,你爹爹也许会觉你有失尊师之道,虽一定不会说,可心里必是不悦的。何况你爹爹对你寄望颇深,若见你因家事耽搁了学业,自不免会有些失望。”
她用词甚斟酌,提及赵构亦只是轻描淡写,但一听她这般说,赵构冷峻淡漠的神情便浮上赵瑗心头,微微一凛,又凝视张婉仪,是去是留,颇感踌躇。
婴茀知他心忧母亲,劝慰道:“你先回宫稍事休息,再去资善堂。只要你爹爹不在,你见过先生便可回来,费不了多少工夫。这里有我在,瑗哥但可宽心,你娘不会有事。”
赵瑗思忖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婴茀便含笑为他加衣整冠,送他出门,看他眼神颇慈爱,宛若张婉仪以往常做的那般。
待到了资善堂,见赵构赫然坐于其中,看到瑗进来,他笑了笑,说:“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