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得令赵构有些错愕,在宗隽说完后又等了片刻,不见他再说,才问:“就这样?”
“就这样。”宗隽一笑:“难道,陛下尚欲知其中细节,诸如我如何纳福国长公主之类?”
赵构立时侧首,恢复了淡漠语气:“不必。”
宗隽道:“那就到此为止。若日后事成,还望陛下莫忘宗隽所请。”复又转视月下寒梅,笑道:“面对如此良辰美景,谈适才话题似乎略显煞风景。宗隽向往南朝风物已久,若亲聆陛下提及,当真三生有幸。”
赵构亦应得客气:“阁下欲知何事,朕若知晓,必言无不尽。”
宗隽落座,手指轻击面前杯盏,说:“福国长公主居我府中时,常嘲笑我们金人以奶煎茶,说是暴殄天物。如今陛下可否与我点茶,让我见识南朝茶艺之妙?”
“这有何难?”赵构淡然一笑,当即应承,命宫人取来茶具,亲自为宗隽调膏煮汤点茶。
宗隽见他搅茶膏之时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手势纯熟,不由啧啧称奇,对他茶艺多有赞誉。赵构以谦词应对,两人不时相对而笑,倒像是志趣相投的茶友。
随后品茶闲谈,末了所聊话题也真是两地风物,只在提到金石珍宝时,宗隽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适才那块玉佩,福国长公主收下了么?”
“当然。”赵构平静答道:“否则朕也请不动她。”
宗隽再问:“那么,这玉佩现在她手中?”
赵构颔首,微笑反问:“陈王如此挂念此物,莫非它珍贵异常?但舍妹对其爱不释手,朕想借来看看她也不给,恐怕不会舍得还给阁下。不如朕赠阁下珠宝十盒以交换?”
宗隽微露犹豫之色,但最后还是一摆手,笑说:“区区一件玩物而已,公主在金国时自己寻来的,所以颇重视,其实并不值多少钱,她既还要就让她留着,宗隽岂敢为此收陛下珠宝!”
赵构不语,含笑亲为宗隽再斟了一杯茶。
约莫聊了一时辰后,宗隽告辞,赵构起身相送。宗隽已走至室外,赵构忽又出言请他留步,宗隽转身静待他开口,他却很踌躇,缓步走到宗隽身边,思量许久才低声问:“朕的母后……如今还好么?”
“很好。”宗隽回答:“这些年韦夫人得盖天王悉心照料,陛下应该知道。”
赵构默然。宗隽顿了顿,忽有诡异笑意自眸中逸出:“恭喜,最近,陛下又添了个弟弟。”
言罢留意细察赵构表情,而他只是依旧静默地注视宗隽,似乎听到的只是与己无关的讯息。须臾,竟然还能将唇角向上牵动,不失礼数地道谢:“多谢。”
这回宗隽是真的暗自赞叹,几乎要为他的不动声色拍案叫绝。
宗隽再次告辞,赵构亦不挽留,命两名宫人持宫灯为他引路。在宗隽临行前,赵构浅笑嘱咐:“夜来风急,陈王阁下一路小心。”
宗隽呵呵一笑,适才见宫灯白纱灯罩外侧画有淡墨西湖景致,便自身侧引路宫人手中接过,提高以示赵构,加重了语气说:“宗隽自身不足为惜,只恐稍有差池,跌破了这半壁江山。所以,自会小心。”
赵构目送他,直至他身影消失不见,才徐徐引回刚才一直负于身后的手。展开右手,掌心赫然有宗隽送给柔福的玉佩,而他掌中亦多了两道淤血的痕迹——宗隽向他说“恭喜”之语后,他身后的右手便悄然探入左袖中,取出玉佩狠捏,几欲将其捏为齑粉。淤血的痕迹证明他手中曾有剜心的痛,但他当时并无觉察。
他重回阁中,坐着凝视玉佩良久,再谨慎收好。召来内侍省押班,以那两位为宗隽引路的宫人轻慢渎职为由,命押班将其捕下,处死。
10延桂
赵构接受了金国诏书与议和条件,于绍兴九年(金天眷二年)春正月壬午朔下诏宣布:“大金已遣使通和,割还故地。”并强调“应官司行移文字,务存两国大体,不得辄加诋斥” 。随后大赦天下,再委议和功臣王伦重任,赐同进士出身,除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充迎奉梓宫,迎请皇太后、交割地界使,命其北上开封,与完颜宗弼交割地界,收回东、西、南三京与河南、陕西地。
既有望迎回皇太后,赵构亦下令大兴土木于大内,改建旧承庆院为皇太后宫室。
而这年正月,金主也任命左丞相陈王宗隽为太保,领三省事,进封兖国王。至此,宗隽与宗磐、挞懒一派权倾朝野。
三月丁亥,赵构封婴茀养子璩为崇国公。宫中人说,这是顾及婴茀才格外施恩。璩个性活泼,略显轻浮,赵构不甚喜欢,倒是婴茀,多年来尽心服侍赵构,温婉和顺,无可指摘。这些年赵构不常宿于妃嫔处,若有,十有八九是去婴茀宫中。婴茀在诸妃中名分最低,但却是最受赵构眷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