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听后未表态,陈次升又道:“曾布在绍圣年间实与蔡卞交结,还向先帝申请,乞用王安石《日录》修《神宗国史》,以致史官观望,变乱事实,多誉王安石之善,掩蔽神宗之美。如今子弟招权,交通宾客,其门如市,伏望陛下特正布之典刑,以谢天下。”
曾布闻后大怒,直斥陈次升所言不实,于君臣间挑拨离间,乞求赵佶降黜陈次升,贬放出京。
尚书右丞、范仲淹之子范纯礼担心赵佶照曾布意见处理,当日独自留下,求赵佶赐对。赵佶召见,范纯礼进言道:“陈次升直言宰臣过失,何罪之有?不过为防止执掌权柄的大臣各引所亲,且铲除不附己者,一手遮天。次升所言陛下不可不思,曾布亦不可不防。”
徽宗目光落在陈次升札子上,手指抚过“罗列宫局”几字,颔首对范纯礼道:“卿所言有理,朕不会处罚陈次升。”
蕙罗近日专心于职事,与赵佶交流不多,也自觉他有意冷落,每日在福宁殿料理完相关事务后便离去,再不多留。赵佶很少再找她闲聊,赏赐馈赠之类也几乎不见。但有一晚,蕙罗已在阁中安歇,却有福宁殿侍女求见,说官家有一物要赐予沈典饰。
蕙罗披衣而起。侍女呈上礼物,蕙罗发现竟是厚厚一套《淳化秘阁法帖》,镌集尤为美富,俨然是用澄心堂纸和李廷珪墨所制的初拓本。
蕙罗有些懵了,千思万绪在心头翻来覆去,终究理不清,道不明。最后看着尚在等待她回话的侍女,也只能说出寥寥数字:“多谢官家。”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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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心病
翌日蕙罗到福宁殿时,掌皇帝c黄帏铺设的司设女官告诉她,赵佶昨夜临帖甚晚,此时尚未晨起。蕙罗等了许久,他才有了动静,见她上前行礼,他侧身含笑看她,声音犹带几分朝慵意味,和风细雨地透过幔帐向她飘来:“怎么办呢?我决意不理你,醒来看见你,又禁不住心生欢喜。”
十二月中,郑滢阵痛,有临产迹象,赵佶前往探视,守候至夜间仍不见婴儿落地。司宫令出来传郑娘子话:“臣妾初产,孩子不会太快降生,望官家先回福宁殿休息,勿太牵挂臣妾母子。待诞下孩子,必先遣内臣奏知官家。”
赵佶遂先回去,却也不即刻歇息,坐于暖阁梅花纸帐中,斜倚着隐几看书。他不发话,等待着伺候他盥洗的蕙罗不便离去,只得留下继续等待。
赵佶看书须臾,开始闭目假寐。司设问他是否就寝,他却又摇头,只让司设给他披上一件大氅,说只是歇歇,不欲即睡。司设与蕙罗等人只好枯坐侍候,不敢离去。
暖阁凿地治炉,温暖如春,赵佶渐渐沉沉睡去。万籁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有婴儿啼哭声传来,亦不知是坤宁殿的皇长子夜半惊醒,还是郑娘子已诞下皇子。
赵佶陡然坐起,幞头坠落,目光涣散,似神游于不确定的某处,口中喃喃呼唤:“姐姐,姐姐……”
司设抢先过去,唤他“官家”,他充耳不闻,仍不停唤:“姐姐,姐姐……”一声高过一声,神色颇凄惶。
司设手足无措,转顾蕙罗道:“官家像是魇住了。”
蕙罗忙上前,也唤“官家”,赵佶仍未觉醒,向前扑去,伸手虚空抓握,想要把握住什么。
蕙罗忽然领悟,心知他梦见了母亲离开他的情景,一时不及细想,下意识地握住了他伸来的手,轻轻唤了声:“十哥。”
这声呼唤令赵佶镇静了。他呆滞的目光停留在蕙罗脸上,眼神逐渐有了内容,表情也趋于平静。
然后,他淡淡笑了笑,问蕙罗:“刚才我有没有说什么?”
蕙罗摆首:“只是一两声梦呓,我们也听不真切。”
赵佶默默无语。而此时郑滢阁中有人来报:郑娘子适才生下了皇长女。
赵佶亦微笑,赏赐报讯者,却没有立即前往探视郑滢母女,而对蕙罗说:“先帮我梳梳头罢。”
蕙罗遵命而行。梳头时赵佶让其余人退去,剩下他们两人,良久无言,待蕙罗为他绾好发髻时,他凝视镜中的蕙罗,忽然微微一笑:“我发誓终此一世我都会温柔待你,让你觉得不对我好是你的罪孽。”
蕙罗听了双睫微垂,只是沉默。
赵佶转身看她,柔声道:“难道你不应该有所回应么?道谢,或者引袖拭泪以示动容,都会令我甚觉安慰。”
蕙罗踟蹰,终于还是决定说出心中想法:“官家善待臣妾,妾自然万分感念,不独因今日之言。只是妾自知所获官家恩泽,皆拜故皇太妃所赐,设若故皇太妃当年收养的是别的女子,必然也会有妾如今恩遇,因此妾不会为此沾沾自喜,而官家也实在无须立此誓言。事君以诚是妾本分,在职事上,妾自会尽心竭力侍奉官家,职事以外的恩泽妾已决定不再领受,故妾不会对官家不好,不会冒领官家恩泽,因而也不会于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