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位道:“说起来,那沈典饰又不是正经的娘子,却常杵在福宁殿,像皇后一样与官家同进同出,倒让我们去服侍她,真真好没道理!”

那年长者语气不屑:“就是。其实她与梅玉儿那两次斗香,我觉得梅玉儿合的香都比她的好,她不过是凭借小聪明说了几句官家喜欢的话,鼓捣了一点小玩意,就哄官家让她升迁,一步登天,做了典饰娘子,倒把我们这些服侍官家许久的人都踩在脚下了。”

先前那位又道:“她模样又不算美,竟然能勾引官家去她阁中,也真奇了。”

年长者嗤笑:“她之前是服侍元符皇后的,也许是在元符宫学到了什么狐媚手段房中术罢,倒也不足为奇。”

言罢两位内人先后出隔间,洗手时又闲谈奚落蕙罗好一会儿,在年幼者的建议下,年长者决定今日在给蕙罗的膳食中“加点料”,两人相对窃笑后开门离去。

蕙罗在隔间中听得脸色苍白。这两位内人平时见了她都笑脸相迎,一口一个“典饰娘子”,唤得极亲热,当面说话处处奉承,未料背后竟将她说得如此不堪,也不知会在膳食中加什么来捉弄自己。

或许对自己怀有轻蔑和妒忌之心的并不只是她们,焉知这福宁殿,乃至六宫其余内人皆不是这样想?升迁之事自己固然努力,悉心钻研许久才有斗香时的表现,却原来在别人眼中,还是靠狐媚惑主才有如今地位。

蕙罗心凉了大半截,郁郁不乐。赵佶归来时见到她颇喜悦,嘘寒问暖,笑谈斋宫见闻,蕙罗也只是勉强微笑应对,并不多话。

赵佶果然留她进午膳,蕙罗怔怔地盯着膳食看了许久,却不动箸,赵佶询问,她起身行礼:“想是昨夜失眠,妾头痛欲裂,无心进食,还望官家容妾告退。”

赵佶关切地走近细看她,温言软语嘱她好生歇息,又让人备轿送她回去。

回到蕙馥阁中,仍心绪难平,也无法入眠,蕙罗遂翻看近日临的帖及赵佶书信以作消遣。看到“执手”一帖时,不由又多注目片刻,但觉全篇写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其中字体却又有轻重之分,宛如音符节拍。例如“手”字,用了隶书笔法,尤其是第一横,顿笔斜起,形如燕尾,在其余行糙字体中显得尤为稳重深沉,如同一个寻求握手的诚挚表情。而“临书怅然”几字又袅若云烟,线条逐渐减轻,又似一声叹息。看这幅手帖,写信者若在眼前,款款诉说离恨相思。蕙罗观之,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忆及当初对赵佶卑微的恋慕,回想如今他对自己的眷顾,感慨之余亦万分惆怅,说不清是何滋味。

思绪起伏间,有人来访,却是元符皇后命人送来了一个盛在锦盒中的礼物。

蕙罗问送礼的内侍是何物,内侍答道:“娘娘说,是宫里会为典饰娘子常备的物品。”

说完告辞离去。蕙罗让侍女打开锦盒,见里面是一陶罐,外表普通,不像是精巧玩物,罐口有纸封着。蕙罗疑惑,走近亲手揭开封纸,赫然见里面是白森森的灰状物。

蕙罗浑身一颤,不寒而栗,顿时想起了刘清菁所说,内人往她c黄上洒痨病宫人骨灰之事。

定了定神,细看白灰,蕙罗随即辨出那只是寻常香灰。回眸一想,也明白了刘清菁的用意,知道她是见赵佶待自己优渥异常,故用此物提醒自己可能会面临的后宫妒忌及祸害。

蕙罗将香灰与执手帖并列于案,交相凝视,赵佶的柔情细语与两位司膳内人的恶言利语在心里交替响起,脑海中还不时有赵似寥落的身影闪现,由是更觉凄苦,忍不住落下泪来。

秋风渐起,庭中黄花堆积,珠帘外鸟笼中锁着的一只莺儿不时扑腾着想飞,原本婉转的歌声由此支离破碎。蕙罗收回目光,转而注视半晌自香炉中升起,在空中舒展蔓延的烟缕,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过着的,正是一直以来想避免的生活。

午后赵佶亲自来找她,还带着个盛有各色点心的食盒,劝她进食,并告诉她:“你不进午膳的原因我已查明,已杖责那两位司膳内人,交给司正处罚了。”

蕙罗惊愕道:“官家如何知道的?”

赵佶道:“我见你盯着膳食久久不动,而那两位内人也紧盯着你,还暗含冷笑,便知其中必有缘故。你走后我立即下令将那两人拿下,威慑她们说有人看见她们在膳食中动手脚,问她们可曾下毒。她们一听便大哭否认,有一位供认曾在你膳食中吐唾沫,并非下毒。我让人查验,倒是不见有毒迹象,便杖责她们,传司正来,要她从严惩处,找个远小处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