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语似揭开了往昔夜幕的一角,符合蕙罗心底隐约的猜测,但其中深邃漆黑,令人望而却步,她一时又不敢探寻深究。
“宫里不适合你,别忘记你的香药铺。”赵似又道。
蕙罗黯然苦笑,然后想起问他:“大王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赵似居然略显局促,想了想才回答:“这里人少,我没事会常来走走。”
蕙罗被免职,接替她出任典饰的是个她意料之外的人——原福宁殿的内人周妩儿。
岂止蕙罗,所有尚服局的内人都觉得惊讶,议论纷纷,说周妩儿并非尚服局出身,只是随蕙罗在福宁殿学了几天香道,竟然就能忽然被擢升为从七品典饰,位在众多学艺多年的香道内人之上。
“是太后的旨意。”林司饰私下告诉蕙罗等人,“想必是做过什么讨太后欢心的事。我们也不必多问,事已至此,就协助她做好职事罢。”
蕙罗倒是有几分明白了。赵煦命她去圣瑞宫召赵似时,周妩儿在寝阁外的耳房内薰衣,想是听到动静,走到窗边偷听到自己与赵煦的对话,随即把信息传递给太后的人,导致了太清楼之事。
但她原本不是恋慕赵似的么?想来大概是赵似说不希望龙脑被她糟蹋了,她怀恨在心,所以转投对她和颜悦色的赵佶阵营。蕙罗想起赵似,心下又是一阵叹息:他果然本性纯良,却太过耿介,每每刺伤人而不自知,以致先帝身边人大多都被赵佶笼络了去。
其实自己,也差点罢?按理说赵佶是妈妈的儿子,自己也曾为他所吸引,恋慕过他,甚至到如今仍不能坦然面对。却为何他做了皇帝,自己竟有些失落?
这个念头令她羞恼不已,又颇有几分感伤。他惯于隐藏在夜色中行事,无论是政事还是j□j,应该是讨厌他这点罢……蕙罗捶捶头,阻止自己再想。
典饰在尚服局地位仅次于尚服和司饰,有支配无品阶内人的权利。周妩儿显然对蕙罗大有敌意,让她做大量搬运、洒扫、洗刷、研磨香药这种初级内人做的体力活,有时又故意折腾她,让她频频往返于内藏库和尚服局之间取香药,每次只取一种,取来又说不对,让她再跑一次。几次三番,颇引尚服局内人侧目,私下议论大都为蕙罗抱不平。蕙罗心知必是当初在福宁殿颇受皇帝眷顾,赵佶赵似都对自己友好,难免令周妩儿嫉妒。眼下她做典饰,自己若与她争执易生事端,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默默承受她的刁难。
一日,周妩儿竟把赵佶的衣裳交给蕙罗,黑着脸道:“夜间仔细把这些衣裳薰好,我平旦时来取。”蕙罗答应,周妩儿想想,又语含威胁道:“务必做好,且不得告诉别人这事是你做的。称若有差池必受重罚!”
蕙罗诧异:周妩儿一向注意在皇帝亲王面前表现,如今为皇帝薰衣这种荣耀且亲近之事竟不亲为,却为何会让自己来做?
后来还是香积打听到原因:“她那几下子香道功夫原上不了台面,如今的官家却是此中行家,两天就看出她技艺不行,薰衣香味不正,准备换人。周妩儿辩解说是香药成色不好,苦求官家宽限两天,若再不好便自己请辞。然后,她就来找你了。”香积笑道,“若我说呢,你不如故意别把官家的衣裳薰好,就让她受罚请辞,岂不大快人心?”
蕙罗含笑摆首:“这招阴损,万万不能做。”
蕙罗还是遵命认真薰衣,每晚薰好后交给周妩儿带走。过了数日,周妩儿心情大好,带来饮食果子若干,请尚服局内人品尝,说是官家赏赐的,另分了些钱给几个主要助手,唯独不给蕙罗。
香积不忿,与几位内人议论此事,说官家衣裳是蕙罗薰的,蕙罗的功劳全被周妩儿占去了,她竟还这样刻薄对待蕙罗。偏有人传给周妩儿听,周妩儿大怒,冲来找香积,劈头劈面地扇了她几个耳光,让两个仆妇棒责香积,再命她跪地面壁思过,威胁她再敢胡说薰衣之事就请太后逐她去守陵。
那日蕙罗又奉命去内藏库取香药,回来时见香积面颊红肿,背上腿上皆是青紫伤痕,顿时心酸落泪,抱起香积问原因。香积哭诉,道:“周妩儿心狠手辣,将你我害成这样,若再纵容,不知她以后还会做出何等祸害人的事。只是她是太后的人,就算有人揭发她让你薰衣以争功之事,恐怕太后也不以为然,不会动她。”
蕙罗颔首,将香积和自己的眼泪都拭干,道:“偷来的终究是偷来的,变不成她的。我的东西,若要收回,她能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