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续)

17密友

许多零碎的画面和旁人说过的语句在脑中如电光闪过,例如朱太妃凌厉的眼风,向太后冷峻的神情,初见皇帝时他的病态,以及香积向她说起的魏典饰的遭遇……然而奇异的是,最后浮现而出,并顽固地占据她所有思维的竟是赵佶:在那寒冷的夜,他如何飘然出现在她身后,温情款款地展开大氅将她拥入怀中,耳鬓厮磨,用和风细雨般温柔的声音唤她“妹妹”……

蕙罗一阵心酸,两泊热泪涌了出来,她艰难地控制着,那温热的液体便在眼中打转。

赵煦皱了皱眉,朝她微微抬手,目示c黄榻的方向,命令道:“扶我过去。”

蕙罗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却是带哭音的,而双足犹如被钉于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赵煦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你在怕什么?”

蕙罗噙着泪,咬着唇,没有回答。满心里想着的仍是那春衫翩翩的十大王,留存在她记忆里的他的温言软语、轻颦浅笑在这一刻分外分明,萦绕于阁中的李王帐中香的味道似乎也随着她的思绪悄然改变,转化成了他中单上散发的龙涎香,那芬芳似凝结了百花精髓,却又另带一种神秘气息,与他和暖体温相结合,在不知不觉间,已摄去她心魄。

近乎不带希望地,她发出了一声虚弱的请求:“官家,我可以出去么?”

赵煦不应,但盯着她的眼睛,说出了他的猜测:“你不愿伺候我?”

这一语令蕙罗不堪重负,双睫微颤,两滴泪珠便坠了下来。像展开那柄高丽白松扇那样,关于赵佶的记忆仍在心中徐徐展开:长因蕙糙忆罗裙,绿腰沉水薰……月下笛声,绿萼清芬,和着那少年谪仙般身影,一幕幕如翻动的书页,连接成一幅流动的画卷。记忆如斯美好,她却于这美好中闻到了绝望的味道。面对咄咄逼人地凝视着她的赵煦,她既委屈又伤心,决堤的眼泪奔涌而出,她以袖掩面,开始抽泣。

赵煦目色冷了:“你知道忤逆我的后果么?”

逐往瑶华宫,或者赐死?蕙罗没出声回答,心里只是想,这些后果跟眼下状况比都不具威胁性了,“大不过一死,死便死了罢,反正我就是不愿意。”她索性不加掩饰地痛哭起来,让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伺候”他的抵触。

她像个小孩一样肆无忌惮地扬声哭着,在外侍立的宫人们闻声而进,好奇地探看着,而赵煦脸一沉,厉声朝她们喝道:“滚!”宫人大惊,立即缩回去,手忙脚乱地把门掩上了。

蕙罗依然哭得肝肠寸断,就算小时候做错事受到尚服局女官的体罚,她都未曾这样伤心过,那种如罹大难的绝望倒与幼年丧母时的感觉依稀相似。

赵煦冷眼观察她许久,才又说了话:“扶我到c黄前,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愿意做么?”

蕙罗怔了怔,反复思量他这话,不由重复道:“扶官家到c黄前?”

“对。”赵煦道,“我累了,想躺下跟你说话,所以让你扶我过去。”

蕙罗似逃出生天一般,以手抚胸,乍惊乍喜,却还不敢确定,又试探着问:“只是这样?”

赵煦不动声色:“你还想怎样?”

蕙罗顿时羞红了脸,忙拭干泪痕,深垂着头走到赵煦身边,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他至c黄前,整理好衾枕,请他躺下,又为他掖好被角,然后迅速退开数步,在一自觉安全的角落侍立着。

赵煦侧首看她,哑然失笑。须臾,叹道:“虽然我从没想过,也不打算要你侍寝,但如今见你如此不情愿,我心里居然还是大不痛快。”

蕙罗这才彻底放心,回想他这句话,亦浅浅笑了笑,轻声应道:“奴婢既丑陋又笨拙,不配服侍官家。”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哦,小霓也这样说过……”赵煦双目轻阖,思绪飘浮,沉默片刻后,又道,“福宁殿中,不愿意做我嫔御的,大概也只有小霓和你。”

听他提崔小霓,蕙罗随即想起小霓为赵佶整理衣帽的情景,又是一阵惘然,好半天才应道:“崔姐姐那么美,奴婢怎能与她相提并论。”

赵煦笑了笑:“被你这样的丑姑娘嫌弃,才更令人郁闷。”

蕙罗很觉窘迫,偷眼看他,见他神色和悦,才稍稍安心,也不知怎样回应才好,只讷讷地道:“不,奴婢不是……”

“不是不愿意?”赵煦正色朝她伸出一只手,“那么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