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罗答应,打开奁盒取出用具,上前为太妃梳头。太妃躺下,让蕙罗拢其长发至枕头外,开始接受蕙罗的按摩。左手指甲此时已修好,她又伸出右手给修甲的内人,自己闭目小憩,状甚闲适。
其间她没再说什么,直至简王赵似入内定省,她才睁开眼看了看珠帘外的儿子,道:“十二哥,你别急着出去,且坐下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赵似默默在一侧椅中坐下,从大袖中取出一卷书开始看,也不像是准备与母亲多说话的样子。
太妃眉头一蹙,有不悦状,似存心冷落他,也不立即对他谈论要说的主题,依旧闭上眼睛,却对蕙罗开了口:“这香发散味儿挺好,用的是哪几味香药?”
蕙罗一一答了,还把这些香药的药性也说了一遍。太妃又道:“既然这些香药对官家有益,那官家薰衣也常用罢?”
蕙罗说不是,告诉她皇帝薰衣所用的是哪几味香药。太妃再问:“官家的中单也薰香么?”
这问题听上去颇古怪,蕙罗一愣,如实答:“奴婢为官家薰的只是外面所着的御衣。”
“那官家的中单上也会沾染上一些香气罢?”太妃不动声色地问。
蕙罗想想,答说:“应该会有一些罢……但奴婢每次见到官家时,他都已穿了罩衫或褙子……”
太妃睁目,眼波在蕙罗脸上睃巡一番,继续追问:“那官家衾枕之间用的是什么香?”
这暧昧的问题令蕙罗渐渐意识到了她真正想求证的事,顿时羞红了脸,深垂首,低声道:“奴婢不知……”
“你真不知?”太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还准备继续发问,帘外的赵似却于此时开口打断了她。
“别拐弯抹角地套她的话了,”赵似冷发一语,干净利落地作出了判断,“她长得又不美,皇兄不会看上她的。”
太妃侧目瞪他,斥道:“姐姐问你了么?要你cha嘴!”
赵似既未反驳也未辩解,只侧身看书,不顾母亲迫人目光。
但赵似那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太妃打量着蕙罗,眼神柔和了许多。蕙罗梳头的手法也像是令她感觉颇惬意,少顷,她对蕙罗薄露微笑:“你这丫头手确实巧,怪不得官家留下了你。”
蕙罗欠身应道:“奴婢愚拙,全赖官家宽仁,才能留在福宁殿中。”
“他要真宽仁,还轮不到你去给他梳头。”太妃一哂,瞥了瞥赵似,又道,“我这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蕙罗垂首继续为她篦发,不敢接话。太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几日官家精神好了许多,我瞧着应该跟你梳头的手法有些关系……听说他昨日兴致好,还去后苑走了走,给两处新建的殿阁取了名……后来我去看了,觉得那俩名儿挺怪的,一个叫‘迎端’,一个叫‘受厘’……”
她把“受厘”的“厘”念成“离”,其实这里应该是念“禧”。蕙罗昨日听赵煦讲解过“受厘”之意,因此听太妃这样说,心里明白她念错了字,却也没有指出,依旧浅含笑意一壁梳头一壁继续倾听。
而那边厢的赵似倒又打破沉默了。
“那字不念‘离’,念‘禧’。”他淡淡道。
“你道你娘不识字么?”太妃愠道,“那字明明是厘,毫厘的厘!”
赵似解释说:“‘受厘’的典故出自《史记&iddot;屈原贾生列传》,原文是‘后岁余,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厘,坐宣室’,宣室是未央宫前殿正室,而受厘的意思是祭祀后接受皇天福佑,这里的厘应该念禧,乃祭祀福胙之意,你读成‘离’就错了。”
太妃见儿子如此直言其错误,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遂扬声斥他:“你以为读过两本书就了不得了?连你娘都敢取笑!”
赵似道:“我只是说出个事实。每次你说错话我都不曾笑过,只是指出而已,是你自己觉得我在笑你。”
太妃怒道:“天下哪有儿女指摘父母错处的道理!”
赵似又直言道:“若我不指出,你下次还会犯这样的错误。你说错的话我听了可以不取笑,但若被外人听见,他们的反应就未必会和我一样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错,却又不看看自己平日能做对几件事!”太妃示意蕙罗暂停梳发,索性坐了起来,拍着榻沿面对赵似数落道:“你虽比姐姐多读了几本书,但为人处事全不通情理,真真不懂事……我还想问你呢,上月梁都知庆生,姐姐拟了一份礼单给你,让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加的,你却为何非但不添,还私下减去了其中一斛白笃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