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看见他,微微一笑,转首对身边的近侍、勾当御药院郝随说:“你看十哥这模样,像不像闻喜宴上的探花郎?”
每年贡举放榜之后,皇帝会赐闻喜宴于琼林苑,在新科进士中择年少貌美者,先赴苑内摘取鲜花,以迎新科状元,这摘花的美少年便被称为“探花郎”。
郝随听见赵煦问话,立即含笑躬身道:“正是呢。”
赵佶闻言,一壁朝内走,一壁应道:“若臣为探花,必将策马遍游名园,摘取东风第一枝,献与陛下这天下一甲第一人。”
言罢,他站定在赵煦御座阶前,朝赵煦呈出和悦笑意。
起初听见他声音,蕙罗已心有一惊,而现在他立于近处,眉目蕙罗看得清楚,更是全然怔住了。
他目含秋水,风神俊雅,扬袖举步身姿清逸,美得不似人间之子……然而,为何他的声音和面目轮廓竟与昨夜那妖如此相似?
惊疑之下,蕙罗浑然忘却礼数,一双眼睛直视着他,良久亦不知回避。
赵佶举手加额,跪下后以头点地,朝赵煦行隆重的稽首大礼。赵煦见了对他道:“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赵佶行完礼,依旧跪着,肃然答道:“虽是兄弟,亦为君臣,无论在内在外,均不可失礼。”
赵煦浅笑,赐座予赵佶。赵佶又再恭谨拜谢,方才平身,缓缓坐下。
此时的他,完全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哪里有半分妖气……蕙罗越发困惑,而目光依然锁定在他身上,难以移开。
赵佶似有感觉,侧首朝蕙罗看来。蕙罗心跳险些骤然停止,惶惶然不知他见了她会有何反应。
而他目光与她相触,竟全无异状,只是微微含笑,向她欠了欠身,像对一个偶遇的不熟识的人那样略略示意,然后继续端然坐着,上身略向前倾,认真倾听赵煦的话,始终面带微笑,意态闲雅,温润如玉。
赵煦先问他谒陵之事,他从容答来,措辞文雅,条理清晰,寥寥数语便把诸陵祭祀之事交待清楚,随即又道:“臣此番谒陵,还见神考陵殿梁上生有丹芝一朵,识者均言,此乃朝廷之祥瑞,惟阴阳气和,风雨时若,星辰顺度,方可见甘露降,醴泉出,朱糙生。此梁上丹芝,实乃人主平宁、万民和乐之吉兆,又生于神考陵殿,必是神考借此示意,赐福于子嗣。陛下但请安心将养,圣体不日必将康和。”
赵佶与赵似对赵煦说话时语气的不同,蕙罗从这番话里能明显感觉到。赵似与赵煦的确如亲兄弟,彼此“你”、“我”相称,而赵佶还如在朝堂上那般称赵煦为“陛下”,自称为“臣”,态度如此毕恭毕敬,让人无法不留意到存在于这对兄弟间的地位之别。
听他提祥瑞之事,赵煦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但问他:“路上风物如何?可有早开的春花?”
赵佶垂目道:“臣于途中忆及神考,已是悲不自禁,又兼挂念皇兄,愈发寝食难安,岂有心思欣赏沿途风物……”
言讫举袖点拭眼角,黯然有郁色。
赵煦道:“十哥仁孝,朕是知道的,这次代朕谒陵也甚是辛苦。来年大庆,朕必厚加封赏。”
赵佶忙起身长揖,正色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福分,万万不敢据此邀功。”
赵煦抬手一按,示意他坐下,又问他:“这次去永裕陵,见到你母亲的画像了么?”
赵佶摆首道:“臣的生母只是贵仪,陵殿不会供奉其影容。”
赵煦道:“杨日言少年时曾见过陈贵仪,改日让他绘一幅贵仪写真给你。”
赵佶立即拜谢,对皇帝恩德称颂不已。
赵煦转顾一侧侍女,命奉茶给端王。立即有内人将点好的茶汤奉上。那内人走到赵佶身边时,赵佶抬目看她,对她笑了一笑,那内人顿时手一颤,杯盏斜斜坠地,茶汤大半泼在了赵佶衣袖之上。
赵煦面色一沉,目光冷冷瞥向那内人,郝随察言观色,旋即对阁中侍立的小黄门道:“把周妩儿拖出去,掌嘴三十!”
那内人周妩儿大哭,跪求赵煦开恩。蕙罗定睛看来,辨出她正是上次为赵似薰龙脑香的小姑娘。
无论周妩儿如何哀求,赵煦只是冷面不理。而两侧小黄门已上来几个,架着周妩儿就要往外拖,这时赵佶忽然站起,先朝小黄门喝道:“且慢!”然后转而对赵煦一揖,道:“此乃内人无心之过,还望陛下开恩,宽恕她这一回。”
赵煦状甚不怿,道:“她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哪有半分大内宫人的样子?尚宫尚仪多年的教诲都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如此惊扰亲王,若不处罚,往后这宫城里的侍女内臣皆会把规矩礼数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