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回来,公主依国朝仪礼,在宅中画堂垂帘端坐,接见舅姑。
国舅已过世,如今要见的其实也只有杨氏。杨夫人早已穿好礼服,着盛妆,欢欢喜喜地进来,在帘外朝公主福了一福,说了两句吉利话,便赶紧嘘寒问暖:“公主这几日在我家过得可还习惯?在宅中伺候的下人可还称公主心?若他们有何不妥公主尽管告诉娘,娘该打的打,该骂的骂,一定会调教好了再给公主使唤。”
公主暂未理她,侧首一顾身边的张承照,问:“堂下说话的是何人?”
张承照躬身回答:“回公主话,是驸马都尉的母亲杨氏。”
“哦,原来是杨嫂子。”公主作顿悟状,再对堂下道:“赐阿嫂坐。”
“阿嫂?”杨夫人嘀咕着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张承照走至帘外,笑对杨夫人道:“国舅夫人,尚主之家,例降昭穆一等以为恭。如今说来,你是公主的嫂子,切莫再对公主自称‘娘’,乱了辈分。”
杨夫人略有愠色,梁都监见状对她好言解释:“国朝仪制是这样规定,夫人想必以前也曾听人说过罢?礼仪如此,不便擅改,其中不近人情处,还望夫人海涵。”
杨夫人勉强笑笑,道:“我知道。对公主自称‘娘’无非是想让她觉得亲切一些,像是在母亲身边。既然公主不乐意,我改过来就是了。”
“国舅夫人果然明理。”张承照衔着他那不甚严肃的笑容,又提醒她另一点,“还有一事,也望夫人稍加留意:修建这公主宅的土地和一切花销费用,都是官家赐的,这宅第本是官家赐给公主的陪嫁物之一,公主是这里的正主儿,并非住在国舅夫人家里。国舅夫人原是客,随驸马住在这里,若觉有任何不适之处,倒是可以随时跟公主提出,公主必会尽心为夫人安排妥帖。”
杨夫人的脸色越发沉了下去,却又不好反驳,只得恨恨地应道:“如此,老身先谢过公主,公主费心了。”
公主闻言一哂:“阿嫂不必客气。”旋即又吩咐左右:“赐国舅夫人见面礼。”
随后两列内臣各托礼品,络绎不绝地从门外进来,将礼品一一摆在画堂中。
公主赐舅姑之礼不薄,有银器三百两,衣帛五百匹、妆盝数匣、礼衣一袭、名纸一副、藻豆袋一个……这些都是仪制中规定的礼品。但最后内臣送呈入内的,是一个红锦覆盖着的托盘,暂时看不出其中所盛何物。
每送入一个礼物,都有内臣高声唱出名目,而当送来这最后一个时,内臣噤口,没有再唱名。
这时公主褰帘而出,缓步走至杨夫人面前,再掀落托盘上的红锦,让杨夫人看到其中的礼品。
杨夫人转头看了,立时变色——那是一段白绫,洁净得跟她送到韩氏手中时一样。
“我为阿嫂准备的这礼物,阿嫂可还满意?”公主低目问杨夫人。
不待她回答,公主即牵起白绫一角,大袖一挥,白绫如虹,在空中舒展开来,旋出波纹状优美的弧度,再袅袅落下——其中每一寸都是洁白的,没有任何被别的颜色污染过的痕迹。
看白绫的末端扫过杨氏惊愕的脸,公主的目光徐徐上移,盯牢她的眼,挑战般地,对她呈出了冷淡笑意。
纳妾
6.纳妾
杨夫人自然无法忍受新妇对自己的态度,次日便入宫,求见帝后。
梁都监见势不妙,亦随后入宫,望能在杨夫人抱怨诉苦之下为公主稍加解释。我在公主宅中静候消息,不免也有些忐忑,不知杨氏会在帝后面前怎样形容公主。
将近黄昏时,梁都监与杨夫人一齐回来。杨夫人面色不佳,未按仪制向公主行昏时礼,便径直回自己房中去了。而梁都监则先找到我,叙述了宫中情形。
“杨夫人入宫时,恰逢官家下朝回来。那时官家手握一卷章疏,忧思恍惚,郁郁不乐,杨夫人向他嘘寒问暖,他也未听进去,杨夫人连唤几声他才有反应,虽勉强笑了笑,但还是一副愁眉深锁的样子,开口问杨夫人的第一句话便是:‘公主一切可好?’于是杨夫人大概也不敢随便抱怨公主了,只唯唯诺诺地说一切都好,宅中也平安无事,她是专程来向帝后谢恩的。
“倒是皇后看出了杨夫人入宫是有话要说。待官家离开后,她和颜对杨夫人说,公主原是官家独生女儿,一向受父母宠爱,比起寻常人家的女子,性子难免要强几分。若有言行不当之处,还望国舅夫人多体谅,她日后也会多加劝导,让公主收敛性情,秉持妇道。杨夫人听了思前想后,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什么也没说。皇后又赐她珠宝绸缎若干,再请苗娘子过来,与她略坐了坐,便让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