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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厌翟车前后用红罗销金掌扇遮簇,方扇四面,圆扇四面,引障花十枝,烛笼二十盏,行障、坐障各一。皇后乘九龙檐子亲送公主,苗贤妃与宫中有品阶的内命妇亦乘宫车紧随其后。车马队列浩浩荡荡,绵延数里,一路行去,京中人潮涌动,观者如堵。

此前我亦获推恩进秩,阶官升至内侍殿头,帝后商议后决定,给予我一个新的职务——勾当公主宅,统领公主陪嫁宫人内臣,及掌管公主宅内具体事务。此刻我着青色公服,骑马行于公主车驾之侧,许是服色与前面着褐衣的内侍不同,我引起了围观者的特别关注。

“这位郎君穿青绿衣袍,莫不是驸马?”有人指着我这样问。

国朝男子婚礼礼服是用与自己品阶相称的公服,若无官,便穿绿袍,故这人有此猜测。

立即有人驳斥他:“好没见识!驸马都尉是从五品,应该穿红袍。这小郎君细白面皮,脸上无须,多半是服侍公主的黄门官儿。”

问话那位愈发好奇地盯着我嬉笑,道:“原来是个阉人!看他眉青目秀的,可惜了……”

我置若罔闻,略略挺直了腰,目不斜视,面不改色,继续策马前行。

仪仗队列前进徐缓,迁延一个多时辰,才至公主与驸马的新宅第。李玮早已在大门前等候,俟公主降车,有赞者上前引驸马向公主长揖为礼,迎接公主入内,公主行至寝门前,李玮又揖,并导之升阶,请她入室盥洗。

公主重理妆容之后,婚礼掌事者请公主与驸马对位而坐,李玮又再向公主一揖,才与公主同坐,对饮三次,再拜,然后接受皇后所赐的御筵。

御筵共九盏,一一行过后,皇后与诸内命妇惜别公主,起驾回宫。公主最难舍苗贤妃,一路追至院中,拉着母亲衣袖泪落不止。苗贤妃亦很伤心,但也只能含泪带笑安慰她说日后可经常回宫,母女见面并不难。在内臣催促下,贤妃咬牙推开公主,疾步出门,匆匆上车而去,没有再回顾女儿。

公主悲泣不己,几欲哭倒在地上。乳母韩氏忙着力相扶,我亦想上前搀扶,不料有一妇人倏地闪出,抢在我之前从另一侧挟住了公主。

那是公主的婆母,国舅夫人杨氏。

“公主莫再哭了。如今你虽与苗娘子分开,但既进了我家门,便同我的女儿是一样的,我会像你娘那样,好好疼你。”杨夫人笑对公主说。

公主呜咽着,蹙眉看了看她。杨夫人盯着她面容,摇头道:“啧啧,哭成这模样,胭脂都花了……”

一壁说着,一壁牵过袖子,就要去给公主拭泪,公主厌恶地决然侧首避过,她却还不放弃,依然笑着说:“满脸都是泪,来,娘给你抹干净……”

公主左右躲避,颇有怒意。我立即唤过几名侍女,命他们扶公主入室补妆。此时有一人阔步赶来,对杨夫人一揖,道:“国朝仪制,公主见舅姑是在三朝后,夫人此刻不宜与公主叙谈。”

说话的,是公主宅都监,我年少时的老师梁全一。他这些年在前省供职,已升至供奉官。公主出降,照例要选老成持重的供奉官级内臣去做公主宅都监,职责是指导公主与驸马行止,观察他们起居状况,定期通报皇帝。梁全一品行出众,有良好声誉,今上选择公主宅都监时,觉得在后省供奉官中无法觅得合适人选,我便向他举荐梁先生,今上亦欣然接纳,很快下令,任命梁全一为兖国公主宅都监。

现在杨夫人听梁都监这样说,只好作罢,悻悻退往后院。心里大概很不自在,她边走边道:“这皇家规矩就是多,娶个媳妇,当家姑的想早些看看都不成……”

相较杨夫人过度的热情,驸马李玮表现得相当稳重,略显拘谨,一举一动都完全听梁都监与赞者吩咐。此后在与公主行同牢礼时,连咬那一块羊肉时他都很是小心翼翼,不时看赞者,像是担心所咬的幅度不符仪制。

而公主在此过程中一直面无表情,且不曾抬眼看看她对面的夫君。

我与随行的宫人内臣始终侍立在公主身边,直到夜间新人入寝阁,才相继入席,领受公主喜宴。

忙碌了一整天的宫人们此刻终于松懈下来,一个个笑逐颜开,又是猜拳,又是祝酒。真是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独我在其中心不在焉。

我凝视公主新房的方向,却又不敢就此深思。为掩饰此际的失神,我揽过一大杯嘉庆子此刻斟满的酒,仰首饮下。

这个干脆的饮酒动作引发众人一片喝彩,张承照当即又上前敬我一杯,我亦不推辞,含笑一饮而尽。这越发激起了他们探试我酒量的兴致,几乎每人都斟了酒请我饮,我来者不拒,喝下面前每一杯,转侧之间见梁全一对着旁人敬的酒面露难色,便走过去,接过那酒,笑对敬酒的人说:“梁都监不能多饮,这酒我代他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