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她,说:“晚了。她已经死了。”
“她是触壁身亡的。”王雱继续描述他看到的情形:“我赶到时狱卒正把她从牢房中抬出来。一头的鲜血染遍大半衣裙,和旧伤血迹混合在一起,墙上地上也是一片血红,触目惊心。可怜她还一直怒睁着双目,死后也未闭上。”
庞荻一时无语,好半天才叹息出声,道:“想不到她一个青楼女子竟能刚烈如此,为了保全仰慕之人的清白不惜牺牲自己生命,可敬可赞。”
王雱默然不发一言,似在沉思。
庞荻问他:“她的后事安排好了么?我们能为她做点什么?”
王雱道:“我已经通知她的妹妹来料理后事了,明日请爹责令御史台负责收葬事宜。不过若说真正能为她所做之事却不是这些。”
庞荻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指报复吕惠卿罢?这事能参倒他么?”
“目前他在朝中已有根基,党羽渐丰,不是借这一两件事就可以参倒的。不过待我多作些准备,以后总有要他好看的时候。”王雱忽地一笑,扬眉问庞荻道:“吕惠卿先害死安国叔叔,后企图阻止父亲复相,如今又逼死顾凌波这样的弱女子,这人阴险狠毒,死有余辜,你说我们日后如何处置他才好呢?”
庞荻不解道:“还能如何处置?总不过令他罢官,或者,你能说服皇上将他治罪入狱?”
王雱微笑道:“我正在劝皇上恢复肉刑,将来用在吕惠卿这样的人身上岂不正合适?”
肉刑!那史上最残忍不过的刑罚肉刑?庞荻很是震惊:她的丈夫竟然要求皇上恢复这种酷刑,而他说起这事时语气还那么云淡风轻,笑容轻巧闲适,似乎只是在谈如何栽种花木一般。
肉刑是先秦以来实施的以墨、劓、刖、宫、大辟为主的五刑体系,借残害人的身体以求达到惩戒之目的,以商鞅为首的著名法家人士主政之时极为推崇。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后,觉得“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因此命相国萧何效仿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并在大辟之外,颁布夷三族之令:“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止,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其诽谤诅咒者,又先断舌。”又称之为具五刑。后汉文帝改革刑制,将这些残忍的肉刑废除。到隋唐以后逐渐建立创造了以笞、杖、徒、流、死为主干的新的五刑体系,肉刑便从此不再用了。
庞荻想起王雱当年劝父亲的话:“但将韩琦、富弼两人枭首市曹示众,不怕新法不行!” 当时还道是他推行新法心切所以口不择言,却不料恢复肉刑竟一直是他策划着要运用的治国手段之一。
“不要!”她自然是坚决反对:“肉刑太过残忍,伤人至深,但凡明君盛世都不应该用这种残忍手段来惩罚犯人。雱,若你一意孤行劝皇上恢复此刑必会遭后世之人唾骂的呀!”
“我知道你会反对。”他的笑容又渐渐冷却,中有一抹隐含敌意的讥诮:“你知道在朝中谁反对最激烈么?——是岐王!你们倒真是志同道合、心意相通呢!”
裁决
吕惠卿见闹出了人命便也不敢再从歌妓入手找人诬陷苏轼,仍旧想从苏轼诗歌里找“诋讪”之意。见苏轼咏桧诗中写道:“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觉得“蛰龙”二字大有文章可作,遂找王珪商议。第二天王珪在朝堂上向赵顼奏道:“苏轼咏桧诗有云‘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 不知是把陛下比作蛰龙还是说另有龙脉蛰伏于世,显然心怀不满、诋讪君父,是不臣的表证。若陛下不严行惩处将来必难以儆示后人。”
赵顼不悦道:“卿为何吹毛求疵至此?苏轼此诗只不过是咏桧罢了,关朕何事?未必真有什么讥讽之意罢。”
王珪又道:“此中诋讪之意十分明显,世人大多均能看出,如不严惩苏轼难消此恶劣影响。”
赵顼闻言转首询问王安石意见:“介甫先生以为如何呢?”
王安石出列朝皇帝一躬身,然后转问王珪道:“我想请问先生,可听过这两句诗:‘天下苍生待晓雾,不知龙向此中蟠’?与‘蛰龙’二句意思是否相若?”
王珪琢磨着答道:“此诗是说龙蟠旋于雾中而不雨以泽天下苍生,也似是在暗讽皇帝陛下……”
王安石再问:“如此说来,这诗的作者必与苏轼是一丘之貉,也有心怀不满、诋讪君父之罪?”
王珪不知他是何意,但话说到如今这一地步也不好翻悔,只得硬撑下去了:“此诗应该是苏轼朋党中人作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