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来观里那天正巧瞧见了他默书的模样,说他在观中呆着可惜,不如随自己回书院念书。观主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起了一时善心,既然谢蕴有了这么一段因缘,自己也不好阻拦,在修书给谢时就顺带着将此事说了。
谢时人在京城,就算想亲自给谢蕴启蒙也是分身乏术。想着先叫谢蕴启了蒙,待日后有空再接他回京好好教养,便应了此事。
结果谢蕴在书院一学就是十年。
谢时一时无语,谢蕴不在他身边长大的确是叫自己疏忽了他的学业,可当年谢蕴参加县试之时,他也曾看过他作的文章,只称得上是中规中矩,毫无出彩之处,哪里像是沈笑教出来的学生?
沈笑?
谢时忽然就想明白了些什么,“你不参加会试,是沈笑的意思?”
“老师说锋芒太盛则易折,让我缓两年再考也是一样的。”谢蕴淡道。若是谢时瞧地仔细些,会发现他儿子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在说到此事时突然闪过了一道异芒。
他和谢鸾同龄,也是同科。
只是没料到谢鸾也会延后再考。
谢蕴的手指换换摩挲着杯盏上的花纹,垂眸不去看谢时蹙着眉头想事情的脸。
不过就算他看了,谢时眼下也不会发现什么不妥,他的脑海中,正被一个人给牢牢占据了。
那人出身江南世家,八岁时就小露头角,十六岁三元及第,先帝还亲手为他倒了一杯状元红,羡煞旁人。二十岁时正式入内阁议政,因其行为放荡不羁遭御史弹劾,均被先帝按下。
世人都以为他会就此一路青云直上,可还没等先帝重用,才过及冠的沈笑——辞官了。
叫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谢时和沈笑是同科,沈笑被倒状元红的时候,他就坐在下面看着。彼时少年轻狂,潇洒不羁。
沈笑辞官的时候他也在场,当时还是太子的建德帝也在场,他们劝沈笑再考虑一下。
沈笑说:“他们都说我不适合做官,如今我试过了,证明我的确不适合。”
然后他便走了,走得干干净净,了无牵挂。
谢时轻叹了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淡然自若的谢蕴,“我现在算是明白你这性子是像了谁。”他振作了一下精神,现在想沈笑的事已于事无补,既然知道沈笑就是谢蕴的老师,那么有些事情就需要他再重新考量一番了,“我本以为你还要再过几年才能入朝,圣上一时兴起指了你做六皇子的讲读也就指了,如今看来此事还需再做转圜。”
以他原来的想法,谢蕴会试若能顺利榜上有名,只要殿试结果不在头甲,他就知会吏部将谢蕴外放三省历练几年之后再转调入京。
当然,他也没想过谢蕴能被点到头甲。
可眼下看,只要谢蕴能进殿试,以建德帝今日表现出的态度,无论谢蕴殿试结果如何,他这个人都是在建德帝面前挂上了号,在京中留任还是外放出京就是建德帝一句话的事情。
他如今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不好在建德帝眼下有太多动作。
“若是你留任京中,往后你与六皇子的关系就再也说不清了。”谢时沉声道,“在他们眼中,便会觉得咱们谢家已站了六皇子的那一方……”
谢时还在斟酌此事的轻重,便听谢蕴似乎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与六皇子交好,同谢家有什么关系?”
谢时被问得一愣:“你是谢家人,你若入朝为官,旁人自当觉得你代表的谢家的态度。”
谢蕴:“父亲不必操心,会试过后,我自会离开谢家。”他说得轻巧,就像是在说自己明日不回家吃饭了一般,“若还有疑虑,开宗祠将我在族谱上除名也无妨。”
“你!”谢蕴猛地回过神来,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开祠除名,亏得他说得出来。谢时按了下额角,只当谢蕴是在闹脾气:“这些年我的确亏欠了你良多,但归根结底你都是谢府的二公子,除名一事,不必再提。”
谢蕴眸色淡淡,却依然直视着谢时:“父亲为何惊讶?我以为父亲知道我从来不是谢府的人。”
除去他和谢时身上那一点血脉上的关系,他和谢家,又有何干?
“您莫不是忘了,娘亲临死前,是要您将我送出谢家,不得姓谢,更永生不得回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