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话。

平阳自知失言,又笑道:“自然,你一贯都是顺着太后的,比我这个当女儿的还孝顺……”

——她自然不能诟病太后,然而把母亲的错推到刘碧君一人身上,这种事她也做不出来。便俯身逗弄韶儿,道:“你母后受委屈了,韶儿替你皇祖母和父皇向她陪个不是吧。”

韶儿懵懂道:“母后受了什么委屈?”

平阳被噎了一下,胡乱揉着他的脸蛋,“小小年纪,你怎么管这么多啊?”

我不愿让韶儿听这些,便将他护在怀里,笑道:“大姑姑找茬揉搓你呢,别听她乱说。”

平阳一直陪我到椒房殿。

下车前她拉了我的手,道:“你依旧肯下功夫讨太后欢心,我很欣慰。可是给刘碧君晋位的事,你得再斟酌斟酌。我虽不比你读过那么多书,却最明白‘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所以提醒你一句。”有句话她藏着没说出口,我却看得懂她的神色——反正我在太后那里也已做定了坏人,不差这一次,反悔也就反悔了。

平阳说的不错,但有件事却是她不知道的——就算我死不肯接纳刘碧君,两个月后她也会怀上苏恒的孩子。她与苏恒之间已不是我能阻拦得住的了,还不如顺水推舟,卖她个人情。离了太后的地盘,她纵然要折腾,我也不至于太被动。

我说:“我只管向皇上进言,刘碧君晋不晋位,端看皇上决断。”

平阳摇头道:“三郎定是不答应的——你何苦非说出来,让他得罪太后?”

韶儿已在我怀里睡着了。我顺了顺他的背,对平阳说:“我虽蠢笨,却也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这世上的母亲,从来只有嫌弃儿媳,没有怪罪儿子的。”

她自然也明白,她敢一再顶撞太后,帮我说话,也不过仗着太后疼女儿。但是她心疼弟弟时却不会想到这一点。只觉得做媳妇儿的也该像她那般顶在丈夫前面,承受婆婆的怒火。却不考虑,太后原本就怕挑不出我的错处来。

平阳怔了怔,揉额道:“确实是我糊涂了……只是看母亲和三郎不睦,我这个当闺女、当姐姐的,心里难免跟着不好受——罢了,原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再帮你顶一次缸,给刘碧君晋位的事,你搁下吧。”

她肯瞒着太后为我谋划,这份情谊我无以为报。但刘碧君的事太后分明有更深的盘算,上一世平阳也不是没为此被禁足削邑过。

我便笑道:“所以说,我松了口,皇上正该顺水推舟,给太后把这个心结解了。你凑什么热闹?少不得又让人疑我挑拨离间。”

平阳目光复杂的看了我好一会儿,不知确认了些什么,终于说道:“你有这份心,我替三郎记着了。但你也该把握个度,总得为……”她用眼神指了指韶儿,“考虑一下。不要引狼入室了。”

我点点头,见她依旧把着我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只能无奈道:“但凡还有其他事能宽解太后,我也不会松口。何况有些事,不是我拦就能拦住的。难道我还能不吃不睡时刻盯着不成?我只希望我给别人方便,别人能念我一分好,下手也软一些。”

平阳摇头笑道:“瞧你说的,何至于让你落到这个地步!有我和三郎在呢。你且放宽心,这事再慢慢商议。”

言罢终于下了我的车。

外间细雨如帘。邻近傍晚又起了薄雾,一片烟雨朦胧。

我命红叶抱了韶儿进殿,自己撑伞立在雨中,目送平阳离开。她打起帘子,探头出来对我挥手。乌发金簪,明眸皓齿,还是那个坦荡无忧的俏娘子。我却已饱尝爱恨滋味,再不复当年诚恳。

我依旧当她是知己至交。我只不清楚,当我开始算计她的母亲和弟弟时,我们的交情到底还能延续多久。然而唯有这份真情,我无论如何也想挽留。

她的马跑得快,只一会儿便入了雨幕。马蹄“的的”声脆生生回响着,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低沉的暮鼓声中。

这场雨滴滴答答淋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里我过得很是寡淡。白日里带了韶儿去向太后请安,夜间吃过饭,给韶儿讲讲故事,便早早的上床睡觉。若还有闲暇,也去后院看看我种的白菜。

椒房殿后院原本种了不少香草,杜若蘅芜、紫芸青芷,满目琳琅。便在雨夜去看中,也只觉姿影婆娑,曼妙动人。

刘碧君尚未进宫,我的景儿也还活着时,我常把光阴虚耗在后院的花草中,而苏恒爱在芬芳环绕里将我扑倒缠绵。当时年少轻浮,着实做下不少荒唐事。

但如今我重生一次,已再无少年时的心境和雅好。闻到满园花草香,只觉头晕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