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旬假,她不必去上学。在二郎府上温习过功课后,她闲来无事,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在等什么啊……今日你当丹阳尹,还可以推脱年少什么都不管,等日后你当上一州刺史,莫非也要全推给幕僚吗?”
五月榴花盛开的时候,院内绿茵与惠风最好,二郎便在檐下木廊上,吹着清风晒着太阳,懒洋洋的倚着木柱子读信。
如意便从屋里翻出来,直接跳到窗子上坐着,和他说话儿。这一日她穿一身上白下红的襦裙,那襦裙红胜榴花,手臂间挽着的红纱披帛与裙摆一同垂坠下来。因坐得高了,便露出底下一双小巧的粉色丝屐来。那鞋尖儿上各挑着一枚红白线扎成的绒球,她脚一晃一晃的,那两枚绒球便也兔子似的跳来跳去。
二郎被跳得眼睛都花了。
不由抱怨,“你身上叮叮当当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如意:……
“要你管。”虽这么说,却还是小心的将鞋面藏回到裙子底下去。伸手时不留神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来,上头套着的一双细口银镯子叮当相碰——才说完便又触犯,如意脸上不由一红,忙抬手压住了,欲盖弥彰道,“你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我在同你说正事呢!”
——随着年纪渐长,她也开始在意起穿着打扮来。这一日也是忽然就想要带镯子,谁知发生了这种尴尬。她不由便有些懊恼,心想要是没带就好了。她已到爱美的年纪却不自知。平素只以读书为要,又是扮作男子生活。因此虽然想要打扮,但潜意识里却觉着冗余可笑。
二郎倒没想这么多,听如意强调,只能不情愿的解释道,“你说我在等什么啊……”他说,“也不需要当上一州刺史,但凡我能离开建康,就不会说今日这般行事了。”
“为什么?”
二郎:……
二郎觉着像她阿姐这般天真无邪,也能省去不少烦恼啊。
好在如意不是愚不可及之人,他解释起来倒也很轻松,“天和元年,我上任的第一年,朝廷对外佣兵,京城米价上涨。你可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处置的?”二郎道,“亲自节衣缩食,省下布帛饭菜来。一到雨雪天寒,便派遣心腹挨家挨户的去探问,遇到贫困饥寒的,便私下周济。”
二郎顿了一顿,无奈的望向如意。
如意只能讪讪的道,“大哥哥一贯慈悲仁厚……你就当他是替你代劳,省去你一些苦劳。”
二郎轻笑一声,眸光一瞥,又道,“是啊。自那年之后,每年冬天他都会拿出布帛做成衣服分发给贫民。建邺城中无人不说他慈悲。但就算将东宫所有布匹都做成衣服,你觉着能做多少件?”
如意还真没数,只能大致估算一下东宫人手——宫娥们每年也是要有四套衣服的,“三千左右?”
“三千件。”二郎道,“你以为建邺城中有多少人口?”
如意答不上来,二郎便道,“近二十万户,人口过百万之数。”
“……总不能人人都贫寒吧?”
“是啊,不能。但十倍于三千总是有的。凭什么只有三千人能领到衣物——还是宫缎所制?”二郎讽刺道,“太子殿下慈悲,旁人若不能见贤思齐,便只会是苛酷。我身为丹阳尹,若只同太子比谁发的粮食衣裳多,倒十分容易,可长此以往会有什么后果?”二郎一笑,复又垂头读书,“可他是兄、是君,我是弟、是臣,我总不能亲自去拆太子的台。所以还是让阿爹的人来管,于家于国都更方便些,也免得误事。”
如意想到这几年在宫外亲眼所见许多事情,不由问道,“若没有大哥哥掣肘,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去管?”
她是全然想不出赈济以外的法子——贫民之贫常常不是因为懒惰,大都是因为没有能糊口的生计。冬日最难熬过,而冬日也恰是最清闲的时候,原本就没什么活计。
二郎却随口就道,“招募青壮修整石头城,以工代赈。搭建收容所供流离失所之人居住,施米粥、寒衣给老幼病弱之人……”
如意想了想,竟十分可行。不过这些事能否做得好,还要看具体的做法。并不是二郎在此处说一说就能成事。
她当然相信,维摩的作为是出于悲悯之心。她这个大哥哥是有这份慈悲的细致的。
但是落在二郎眼中,不免有替他添乱的嫌疑。何况维摩身旁确实有那么一众幕僚,专门以打压二郎为务——毕竟就算时至今日,二郎对维摩也还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万一这些人因人害事,譬如在二郎以工代赈的时候,他偏偏去醒目处直起锅来,免费给人吃穿住,谁还愿意去做工?只怕连不是那么贫寒之人,也要装出贫寒的样子。到时便更难治理了。二郎不但无功,反而容易有过。他又不能尽数推到太子身上。确实如二郎所说,他一动不如一静。不妨将功劳和美名让给太子,自己仗着年幼,且先当一个挂名的王爷。待离京之后再施展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