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试探明白了徐思的心意,家里知道无可挽回,也就默默的接受了。所幸生下的是个女孩儿,皇帝也视若己出,徐家总算能松一口气。
带了幼子入宫,也是替徐思着想——如意出身如此,谁知道皇帝真正的心意?徐思有宠时也就罢了,一旦色衰爱弛甚或皇帝要追究徐思的过去,如意的处境便艰难了。万一嫁进那一等迎高踩低或是胆小怕事的人家,到时受苦还在其次,会不会被逼迫致死都很难说。
还不如返聘回徐家,横竖是亲舅舅、亲表哥,以徐茂在叛军攻破建邺时也不忘先杀进台城把妹妹救出来再逃命的良心,必然不会亏待了如意。
徐思明白家里的意思,却之不恭。便将小侄儿檀郎唤至跟前,抱了如意给他看。
如意才吃完奶,还在打奶咯。一双桃花眼却不待闲的滴溜溜四下看。她虽幼小,却已显出美人胚子的资质。生得眉清目秀,睫毛卷长,目光又干净又有神。徐思的嫂子郗氏看了,心里先就满意了三分,便望向自己的儿子。
才三岁的孩子懂什么美丑?虽家人已提前教过了,可突然见着个全身包在襁褓中,只露了颗小脑袋精神奕奕的望着他的婴儿,檀郎却是对陌生事物的畏惧与好奇居多。如意兴致勃勃的盯着他看,他不觉就往后倾。如意亲人,见檀郎后倾,她便往前凑。婴儿没什么平衡感,这一倾就要扑地。檀郎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来接她,免得她摔了——待察觉如意被徐思箍在怀里,扑不过来时,才略松懈了些。
此刻他看明白了如意的底细,觉着同自己也差不太多,便不怎么怕她了。抬头见姑姑和阿娘都含笑望着他,他读出鼓励的意味来,就上前试探着拨了拨如意自襁褓里挣出来的小手。如意下意识的一把攥住了,檀郎一抽手,就拽出一节嫩藕似的小胳膊,吓得赶紧一把塞回去。心虚的望向阿娘和姑姑。
徐思几乎没笑出眼泪来。郗氏也笑道,“怕什么,妹妹还能吃了你不成?”
檀郎无辜的看向如意——如意好容易能伸展手臂了,又要被她阿娘箍进襁褓里,正十分不仗义又无力的抗争着——檀郎也不由跟着笑起来,道,“她力气大。”
徐思就笑道,“抱回你家去好不好?”
檀郎倒是很大方,立刻就点头道,“好。”
徐思笑道,“你不怕她抢你东西吃?”
大概如意留给他的印象确实是会下手抢东西的,檀郎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少吃,分给她,她不用抢。”
徐思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姑姑逗你玩呢。”
郗氏便笑着寒碜徐思,“幸而你生在官宦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饿着你了呢。开口就跟侄子说抢东西吃。”
徐思笑而不语——这年岁的孩子,就算她问道德学问,檀郎也听不懂。可说到吃,孩子的本性也就显露出来了。
檀郎很不错。
逗弄过孩子,徐思便令乳母抱了如意去,又命宫人领着檀郎自去玩耍。
她知道家人必定有什么叮嘱,也不能不听。
果然她嫂子郗氏便说起来,“如今孩子也生下来了,陛下喜爱得紧,这么小便封了公主。你也差不多该安下心来,仔细想想前途了。”
徐思便苦笑道,“宫里的女人能有什么前途?无非是争夺天子的宠爱,早日生下皇子来罢了。”
她说得这么坦率,倒令郗氏讶异了一番——然而再想想自家小姑的经历,心头不由又生怜悯。徐思这是已将人情给看透了。郗氏声音也不由就低柔下来,“……家里人也都记挂着你。若有什么不足的,你只管差人回去说,家里定然能为你打点出来。”
徐思便点了点头,“一时还想不到需要什么……陛下待我还好,你们也无需牵挂。”
为母则强,如今有了如意,徐思也渐渐明白过来——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做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再怎么感怀际遇,自苦自伤,又能如何?既已看明白了人之本性,知道自己该把握住什么,也就够了。日子总还要继续,她需得为如意的将来做打算。
郗氏又道,“如今中宫空缺——天子又喜爱你,你是否有什么想法?”
徐思的出身并不差——东海徐氏虽不如王谢那一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豪门,可也书香不绝、几世簪缨。天下动乱一次,便要割去一茬豪门,王谢两家不少昔日富贵的支脉都在乱世里被屠戮殆尽,徐家却因不够显赫而得以保全和繁盛。至今日,已是声望卓著的门第了。
徐思的祖、父、兄都有才名。兄长徐茂才名尤盛。八岁属文,十二岁通老庄。诗文绚烂绮丽,人称五色云所织。徐思“才貌双绝”的名号不能说虚妄,可多少也沾了兄长的光,七分才华被传成十分。徐长卿这一双儿女,外人都说是天上锦麒麟、彩凤凰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