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英朗去看望了陆柔真。
现在双方已经完全没了和解的可能,连卫英朗自己都死了心,但他仍然是不肯放了她。陆柔真是他对自己那青春年华的一个交待,如果她走了,他简直不能解释自己是怎样活过了那些时光。
他出现时,陆柔真刚洗了澡,正倚着床头半躺半坐晾头发。他站在门口,就见她的脸色已经从苍白熬成了蜡白,头发很久没有修剪过了,湿漉漉的参差垂下,长而稀疏。他看她,她侧过脸来也看他,看过一眼后便垂下眼帘,面孔如同木雕泥塑,一点表情也没有。
卫英朗怔怔的凝视着她,几乎有了陌生感觉。他还保留着两人的结婚照片,照片上的陆柔真妆容太过浓厚,反倒不大好看,然而因为他爱她,所以不好也好。
“好好的日子不肯过,非要作死是不是?”他毫无预兆的开口问道,语气很是不善。
然而陆柔真毫无反应,连个冷笑都没给他。
卫英朗最恨她这副冷漠样子,恨不能薅着头发逼出她的声音来:“小兰已经有了身孕,大家都说会是男孩——哼,你当我找不到女人生孩子?”
这回,陆柔真终于微微翘了一下嘴角。卫英朗看得清楚,心中竟然几乎欢喜,却不知陆柔真心中暗想的却是“庶长子”三个字。
督军的少爷,不可能把个丫头扶正。大家族里一旦出了庶长子,今后的嫡庶之争必定分外精彩。
于是,陆柔真淡淡的幸灾乐祸了。
卫英朗以为她是吃醋,所以倚着门框站住了,滔滔不绝的夸奖小兰,又细细描述了南京督军府内的快乐生活。好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他忽然发觉陆柔真歪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一看,他立时怒气勃发——陆柔真睡着了!
卫英朗愤愤然的离开无锡,认为陆柔真是不识好歹。如今到家见了父亲,情绪才是略略高昂了些许。那卫清华满面春风,在老气横秋的卫夫人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年轻,宛如卫英朗的兄弟。一手夹着雪茄,一手端着香茶,他踌躇满志的在房内踱来踱去,口中说道:“聂人雄也算是马伯庭手中的王牌了,我务必把他打成屁滚尿流。聂人雄一旦完蛋,我看马伯庭还有什么底气继续调兵遣将?”
卫英朗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聂人雄?”
卫清华吸一口雪茄,喝一口香茶,然后放下茶杯,走过来搂了搂他的肩膀:“姓聂的当初还打过你,这回来得正好,爸爸替你报仇!”
卫英朗一时无语,心中暗惊:“怎么是他?”
有那么一瞬间,卫英朗真怀疑聂人雄是为了陆柔真而来,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太不可能,因为对方本是个粗野残暴的土匪,即便如今发达显赫了,也依然是个土匪的坯子。陆柔真昏了头,会爱上一名土匪;可土匪老奸巨猾,怎会和她一起昏头?
而在卫英朗左思右想的同时,聂人雄已经抵达了济南。
山东督军段中天,乃是聂人雄的把兄弟,所以敞开大门欢迎聂军通过。不过出了山东进江苏,第一道关卡并非卫清华,而是徐州镇守使万国强。这位万镇守使四十来岁,人送外号万大傻子。该大傻子领着几万人马守在徐州,不争不抢不打不斗,比瑞士还要中立,连卫清华都不大管他。可是中立归中立,他再怎么与世无争,也不能容许几万人马肆意踏上自家地盘,所以聂人雄思来想去,决定在继续南下之前,先把万大傻子解决掉。
段中天素性开朗,朋友遍天下,这时便是替聂人雄出面,邀请万国强前来济南,共商大事。万国强深知战事一触即发,正在家中为难,忽然受此邀请,一时想去,一时又不敢去。犹豫了三五天后,他向家人交待了自己的后事,又将私人保险箱的钥匙偷偷交给最爱的大女儿,然后带着新近讨来的十二姨太,视死如归的踏上旅途,前往济南——他不愿打仗,又怕段聂二人会做局害他,所以要在临死之前,和美丽的十二姨太多睡几觉。
及至到了济南,他战战兢兢的受到最高礼遇。聂人雄早就听说了他的绰号,如今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大傻子除了说话大舌头之外,样子还是挺精神的。
聂人雄临行之前,受了马伯庭的秘嘱,故而此时面对了万国强,他敢说敢做,拍着胸膛许下大愿,又要给钱又要给官,并且拿出总统手谕,表明自己所言非虚。
万国强见此情形,心里有了底,当即调动大舌头,啰啰啰的做了答复。聂人雄侧耳倾听,最后满脸迷茫的抬起头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