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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 尼罗 795 字 2022-11-26

陈文德一旦连名带姓地喊小武了,就说明他有了紧急事情要交代。小武立刻回了头,迎面正视了陈文德的眼睛。

陈文德告诉他道:“我没工夫陪着你们走,所以咱们还是老规矩,你护着她!听见没有?”

小武无言地一点头。

陈文德一巴掌将他的脑袋扇向了前方,然后转向茉喜,虎视眈眈地瞪了她好几秒钟。最后忽然疲惫地一笑,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别怕,没大事。这两天仗没打好,我给你换个安全地方。”

茉喜也笑了一下,“我没怕。”

陈文德又道:“不是万嘉桂的兵。”

茉喜答应了一声,“嗯。”

这个时候,汽车停了。陈文德又看了茉喜一眼,然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车外乱哄哄地站了一大群军官,见陈文德来了,便一起立正敬了礼,然而陈文德单从里面挑出一名青年,茉喜隔着车窗玻璃向外看,认得那青年似乎是陈文德的卫队长。

陈文德对着青年长篇大论了一番,说得青年连连点头,及至听到了最后,青年对着车内的汽车夫做了个手势。汽车夫一言不发地发动汽车,掉转车头又上了路。

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汽车开向了城外。起初还有路可走,开着开着就进了山。茉喜连骑马都不怕的,如今却是被汽车颠了个七荤八素。单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她隐隐感觉里面作了痛,那小赖子也有了一点手刨脚蹬的意思。但是车里有的只是两个小伙子,其中汽车夫完全是陌生面孔,小武倒是熟悉,可让她揪着小武喊肚子疼,她一时间还是有点开不了口。再说喊了又能怎么样?小武再聪明伶俐、识文断字,也不可能身怀妇科绝学。

于是蜷起双腿蹬着座位,她半闭眼睛斜靠了车门,胳膊腿儿聚拢着护卫了她的大肚皮。她屏了呼吸忍了痛,低声下气地和小赖子打商量,求它好好的乖乖的,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耍把式。

然而小赖子平时受尽了她嘀嘀咕咕的臭骂,如今总算有了兴风作浪的机会,茉喜不拿它当自己的骨肉,它也不认茉喜是亲娘。茉喜自觉着像只垂死的大肚子蝈蝈,细胳膊细腿颤巍巍地快要调动不起。额头一层一层地往外渗冷汗,她用结实细白的牙齿咬了嘴唇,一双眼睛盯着小武的背影,她的睫毛和手脚一起颤——她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上次吃药打胎,她疼得小死了一场,死里逃生之后,她早忘记了当时的苦楚,结果今天可好,那份痛苦加了倍,卷土重来要活吞她了。

几次三番地,她微微张嘴吸进了一口凉气,想要向小武求一声援。小武再不爱搭理她,她再不爱搭理小武,两人朝夕相对地过久了日子,她看小武也比看别人亲。可是硬生生地将一声呜咽咽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这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也许没事。”她暗暗地告诉自己,“不都说是十月怀胎吗?这小赖子可还没满十个月呢。”

她下意识地攥了拳头,涂了鲜红蔻丹的尖锐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肉里,她疼了,同时也感觉过瘾,仿佛把疼痛从肚子里转移到了手心中。恶狠狠地咬紧了牙关,她在心里又骂起了她那块作怪的骨肉:“你个天打雷劈的小赖子!你再闹?你再闹?闹掉了也是你死,不是我死!没了你,我更轻省,横竖你也是个没爹的货!你闹吧,你敢出来我就敢脱裤子!我不挡你的路!你个臭小赖子!出来找你亲爹去吧!”

然后她开始污言秽语地骂起了小赖子的娘,自己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越骂得凶恶,肚中越是疼得厉害,沉甸甸的圆肚子仿佛揪了她的五脏六腑,一坠一坠地往下悠荡,坠得她血都不流了,腰杆都要塌了。

正当此时,前方的小武忽然回了头。睁大眼睛望着茉喜,他望了能有四五秒钟,随即也不出声,直接起身向后转,如同练过柔骨功一般,居然又伸胳膊又伸腿地越过座椅靠背,大猴子一样跌跌撞撞地从前挪到了后。在茉喜身边坐稳当了,他开了口,“你怎么了?”

茉喜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舍不得似的,这一口气被她分着吐成了几小段,然后对着小武张开嘴,她忽然有些含羞带愧——平时也未见得她有什么高风亮节,到了紧要关头,她反倒自觉了,仿佛怕自己一个不慎死了,臭了人家的地;更怕人家以为她要死了,再不肯给她一口饭一口水。

“肚子……”疼痛最是耗人元气,一贯吱哇乱叫的茉喜,此刻只剩了一口悠悠的凉气,“没事……有点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