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依旧攥着她的胳膊,然而双目圆睁,张着嘴僵硬在了原地。
茉喜调动了全身的力气与全心的勇气,去和凤瑶的惊讶对抗,“是万大哥的。”
凤瑶缓缓地活动了唇舌,发出气流一般寒冷的轻声,“万大哥?”
茉喜一点头,“在他去保定之前,你不知道。”
凤瑶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冻住了,怔怔地只会重复,“万大哥?”
迎着她的目光,茉喜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两个月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不能继续面对凤瑶的眼睛了——那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她本来还有话要说,可是千头万绪,从何说起?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喜欢万嘉桂,魔怔了似的,痴傻了似的,疯狂了似的。可偏偏万嘉桂是凤瑶的未婚夫,她再喜欢,也没法、没脸去向凤瑶讨要。
她设了许多计谋,使了许多手段,想要在他俩之间占个一席之地。然而,人算终究还是不如天算。
她和他,她都爱,所以她只得牺牲自己,成全她和他。可这又是一场多么不情愿的牺牲,所以她眉目狰狞,要让她和他知道她此时此刻的苦,让她和他不能轻易地忘了她!
她这样苦,他们怎么可以太幸福?
所以她的话到此为止,用力扯开凤瑶的手,她转身就走。跨过门槛见了太阳,她听见了后方骤然爆发的哭叫声音。凤瑶疯了一般拍门拍窗,让她别走。从来没听凤瑶这样失态地号啕过,这让她心里舒服了一点。舒服,也疼痛,她对凤瑶到底有着怎样的一片心,她自己永远也说不清楚。
一夜过后,茉喜早早地起了床,也没洗漱,蓬头垢面地蹲在门口看太阳。
陈文德披着衣服赶了出来,抬脚向她的屁股轻轻踢了一脚,“给我滚回去,想冻死啊?”
茉喜一动不动,也没抬头,盯着地面轻声问道:“凤瑶他们,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陈文德扭头对着院子吼了一声,支使小勤务兵出去瞧瞧动静。
小勤务兵领命而走,不出十分钟便跑了回来,“报告司令,苏团长说,怕路上难走,天没亮就派队伍送那女的出城了。”
陈文德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又踢了茉喜一脚,“听见没有?你姐姐走了——你他娘的像个蛤蟆似的蹲着干吗呢?不让你送她你不愿意啦?不知道好歹的臭娘们儿,天这么冷,你这几天还七病八灾的,用得着起大早喝西北风吗?没有你她还走不成路了?赶紧给我进屋待着去!”
然而茉喜依旧一动不动。
第十七章 心字成灰
陈文德高高大大地站在门口,低头盯着茉喜看了半天。从他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出茉喜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新上身的小夹袄都被她的薄肩膀撑得棱角分明。这个茉喜比先前的茉喜小了一圈,然而显出了清晰苗条的身段,仿佛在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出落成人了。
陈文德没听说她有什么病,但是此刻回忆起前些时日的光景,他想起茉喜近来的确总是恹恹的没精神。他还以为这小娘们儿是怀揣着外心,跟着自己把她跟委屈了,然而如今再瞧她这个表现,仿佛又不只是如此。
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他弯腰给茉喜披了上,然后也蹲了下来。
“哎!”他大剌剌地开了口,“小姑娘,怎么了?听见你姐姐走,你也活了心了,是不是?”
茉喜把两只手撂在膝盖上,深深地低着头,不言语。
陈文德歪身从裤兜里掏出了烟盒,打开盒盖抽出一支烟叼了上,他起身回屋给自己点了火。然后重新回到茉喜身边蹲下来,他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深吸一口,然后喷云吐雾地抬起夹烟的手,用无名指和小指挠了挠鬓发,“就那么不愿意跟我吗?说说吧,你到底是嫌我哪一样?钱我有,兵我也有。嫌我岁数大?我刚三十出头,还不至于老到招人嫌吧?”
说完这话,他又吸了一口烟,然后伸了脖子歪了脑袋,要去看茉喜的脸。然而茉喜几乎是把头垂到了双膝之间,他没能看到茉喜的脸,只看到一滴很大的眼泪啪嗒一下,坠落在青石板地上,摔成八瓣。
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夺过了他手中的香烟。把烟卷送到口中狠吸了一口,茉喜随即抬头呼出了长长一道青烟,姿态娴熟,仿佛曾经演练过无数遍。
然后扭头对着陈文德一笑,有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滚下。陈文德凝视着她,看她泪珠剔透、眼睛晶莹。这一刻他想这小娘们儿真好看,这小娘们儿就是伸手跟自己要金山银山,自己也得给,并且是高高兴兴地自愿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