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沉默了片刻,然后惨然一笑,“他?再说吧!我并不是胡乱地逞强,可是……”说到这里,她又笑了一下,声音却是带了淡淡的哭腔,“这么一点自立自强的志气,我应该有。”
茉喜看着凤瑶,干张嘴说不出话,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茉喜有茉喜的人生道理,她认为身为女子,头等大事就是嫁个好男人,一生一世吃香喝辣、受用不尽,纵是嫁不到顶好的,也要选个次好的;纵是嫁不成,也要将对方狠狠地榨取一番。但是看凤瑶现在的意思,倒像是要和男子一般,亲自去卖力气讨生活——这样也行?
未等茉喜想通透,凤瑶已经行动了起来。现在她能依靠的还是亲戚们,她不借钱,只拜托亲戚们设法帮着自己卖房,价钱也好商量,只要足够还债就可以。
在茉喜与凤瑶奔波思虑之际,万家夫妇走亲戚完毕,也回到了天津家中。
万家夫妇虽然形象类似倭瓜,但是脑子里并非倭瓜籽,颇有几分智慧。对于凤瑶其人,他们的确是喜爱和满意的,但是对于凤瑶背后的十来万债务,他们则是避之唯恐不及。前些天他们人在旅途,已经通过电报了解到了白宅如今的困境。白二爷和白二奶奶先后归了西,本是一件悲伤之事,他们作为亲家,无论如何都该过去尽一份微薄之力,可问题是他们还听说白宅已经被债主子们团团包围住了,自己万一露了头,会不会有去无回,也被卷进债务纠纷里去呢?娶个儿媳妇,可犯不上花十几万哪。
别说那儿媳妇是凤瑶,就算是九天仙女,这钱他们也不能花!
因此,他们坐镇天津,坚决不肯往北京来,甚至也没有通知万嘉桂——想通知也没法通知,他们对长子的了解,仅限于他到达保定之后直接带兵开向了河南。如今他和他的兵到底是在何处,他们也不清楚。
于是他们把刚回了家的管家又派了出去,让管家去找凤瑶,偷偷地把凤瑶接到天津来,接的时候利索点,可别让债主子们追踪过来。
然而管家头一天走,第二天就又回来了。垂着双手站在万老爷和万太太面前,他恭而敬之地汇报道:“白家大小姐让我向老爷太太问安,还谢了老爷太太的好意,但是白家大少爷现在失踪了,白家大小姐正留在家里张罗着卖房还债,说是暂时还来不了。”
两只倭瓜听闻此言,眨巴眨巴眼睛,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妥,但是准儿媳妇若能把债务处理干净了再来,对于万家来讲,倒也是一桩幸事。
思及至此,倭瓜夫妇就没再多说,只是脸上总有点讪讪的,也感觉自己像是见死不救。
仿佛就在几天之内,白宅内的仆人们就自行走干净了。
不能说他们不仗义,他们临走时没向凤瑶索要工钱,尽管工钱已经拖了两个月没有发。但他们也不肯白白地吃哑巴亏,能够顺手牵羊拿走的,他们全拿走了,厨房大师傅甚至拎走了两瓶洋酒和一大块猪肉。那些曾经对白二奶奶忠心耿耿的老妈子们,也审时度势地另找下家去了。巫婆一样的、永远监视和教导凤瑶的张妈临走时哭了一场——她本以为自己能够跟着凤瑶一起到万家去。到时她老了,也会是有地位的老妈妈,等凤瑶有了儿女,她也会用白二奶奶的规矩,把他们都管束成好孩子。可白家说败就败,万家又是那样的绝情。她老了,这一走,就只能是回乡下老家度日了。
凤瑶一直是怕她,怕到现在,终于看清了她自以为是的善心与志向。她要走了,凤瑶没什么可送她的,万嘉桂那时捧过来一匣子衣料,里面有几块好呢子,被凤瑶挑出来卷成一卷,让她带回去做衣服穿。茉喜看在眼里,没言语,直接回了屋,把余下料子全藏到立柜深处去了。
很快地,白宅成了空宅,只有守门的老头子无处可去,还驻守在门房里看大门。凤瑶的一位表舅给她联系了一位买主,是个比利时人,愿意把白宅买下来开办学校。然而讨价还价又是一道难关,白家目前的债务总额是九万五千,但比利时人只肯给九万。好在那比利时人说得一口好中国话,凤瑶脸皮薄,茉喜便不要脸面地出了头,先是好话说尽,又将整整一信封的欠条摆出来,一张一张地让那比利时人看。
茉喜说着说着还落了泪,楚楚可怜地对比利时人说:“求求先生您了,我们姐妹俩的小命,全在您手里了。”
凤瑶坐在一旁,窘得满脸通红,看着也像是要哭。而比利时人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三十多岁、还存留着几分浪漫情怀的男人。这男人被茉喜求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仿佛今天他不多出五千块钱的话,面前这两位少女就要触柱而死一般,并且罪过一定要算在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