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这个人离开的时候,他甚至以为是永别,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却是这样的场面,贺文麒一如既往,甚至是风姿更甚,而自己,却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贺文麒见他晃神,他们是多年的朋友,自然也猜到了一些,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来了,就先安心住下来,有我在,总不至于委屈了你们,这边天高皇帝远,好好打发了那两个官差回去,便没有人会揪着这事儿不放的。”
陆清辉却怕因为这件事牵累了他,要知道那些文官最喜欢拿着细枝末节的事情作祟,连忙说道:“文麒,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到底是犯了事儿,若是被有心人上告朝廷,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贺文麒还要说话,陆清辉却已经抢过话头说道:“我没事的,不过是吃些苦头罢了,若是遇到大赦还能回去,只是我大嫂和侄女,还要你多多照顾,她们如今无依无靠,都是因为我陆家吃了那么些苦头。”
陆大嫂听了这话,连忙说道:“都是一家人,哪里就有苦不苦的。”陆大嫂是个聪明人,这个贺文麒竟然能出城迎接,可见跟小叔的关系多好。即使是看在小叔的面子上,也不至于为难了他们母女俩,这次跟着来倒是对了。
贺文麒却摇头说道:“既然到了南中,就先听我的,你们吃完便休整一番,调理几天再说,南中气候大有不同,若是因此而病倒了反倒是不好。”
陆清辉还要再说,却见贺文麒递过来一个眼神,只要将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等吃完饭,李氏便让碧云送陆大嫂母女去歇息,贺文麒却亲自送了陆清辉去客房,一边让他安安心心的住下来,虽然理论而言,犯官都是要参加劳改的,但其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些有钱人家塞点银子,总能获得轻松一点的流放地。
见陆清辉还是一副郁郁的模样,贺文麒只好岔开话题,笑着说道:“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我如今成亲了,只是内人身体不好,便没有出来见客。”
陆清辉听见这话,倒是勉强打起一些精神来,摇头说道:“知道,你娶了南中土司的女儿,当初因为这件事,京城的言官没少弹劾你,幸好皇上……”
贺文麒见他脸色微微一变,便明白他原来或许是要说皇帝开明之类的话,但要知道陆家却是因为皇帝的一句话家破人亡,陆清辉对老皇帝哪里还有什么好感可言。
贺文麒只好又说道:“是呀,如今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倒是你,这般大了还不娶妻。”
陆清辉身体微微一僵,贺文麒也后悔的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以陆清辉的年纪,之前又有陆母看着,怎么可能真的没娶妻,也是朱成皓的书信上并未提起,他便忘了这事儿了。
没等贺文麒找借口岔开话题,陆清辉倒是坦坦然的说道:“我们没有孩子,她还年轻,何必为了我耽误了一辈子。”
原来陆家出事之后,陆清辉的妻子便回了娘家,从此之后再没有回来。陆清辉虽然觉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些悲凉,但这样的女人,他就是还硬要挂着一个夫妻的名头又有何用,索性给了一纸修书,也当全了几年夫妻缘分。
见贺文麒欲言又止的样子,陆清辉倒是笑了起来:“你若是一直这般小心翼翼的待我,倒是让我不敢在留在这儿了。”
贺文麒松了口气,只是说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陆清辉低着头,淡淡说道:“谁说不是呢。”
客房收拾的很好,陆清辉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贺文麒陪着他坐了一会儿,见他神态还算平稳,才说道:“那你好好休息,一切等休息好了再说。”
陆清辉一把拉住要离开的人,闷声说道:“文麒,谢谢你。”
想到家中出事之后,曾经的同僚同窗那些避之不及的神情,在来的路上,他一次次暗地里揣测着,贺文麒会不会也是这样,对自己这个曾经的朋友避而远之,如今的一切却是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这个比他还要年幼一些的朋友从未变过,或许一直改变的都是自己,在贺文麒来了南中之后,他甚至从未写过一封信过来。
贺文麒并不知道他心中的复杂,拍了拍男人瘦削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我们之间何须客气。”
陆清辉却忽然捂住自己的脸孔,偶尔透出的呜咽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听得贺文麒的心头也是沉甸甸的,想到曾经对自己颇为照顾的陆母,前半辈子那么辛苦,好不容易享了几年清福,最后却又落到了这般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