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培眨了眨眼睛,吸吸鼻子。
冉非泽蹲着,脸与她的一般高,他认真看她,她也看着他,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亮,鼻梁很挺,眉毛整齐,嘴唇厚薄适中,他离得她很近,近得她差点觉得他们要吻上。可他没有再靠近,他只是看着她,然后他说:“既是人人会死,人人都有可能发生意外,那我们注定要分离之前,你我未能交付自己心意,小培,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苏小培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小时候,也未曾想过父母会这样离开我,未曾想过我会变成孤儿,也未曾想过会拜师父为师,未曾想过会遇到你。那日我翻过天连山,我以为老天让我救下唐姑娘,原来不是,老天是让我遇见你。我去那玲珑阵,我以为我是为九铃道人洗冤,原来不是,原来老天是让我去找你。小培,我并非不害怕失去,但我怕失去之前都未曾得到过。我对你是真心,我离开过你,我很后悔,非常后悔。我想与你在一起。我想我再不会遇到一个像你这般古怪,这般可爱的姑娘了。你最起码,该答应我能好好考虑。”
第82章
苏小培这夜里没睡安稳。她做了许多梦。
她梦见她小时候期盼着等爸爸下班了带她去买那条她想要很久的花格裙子,但她喊着“爸爸”奔过去,看到的却是父亲倒在血泊中的影像。苏小培知道她在做梦,她挣扎,但她醒不了。她知道她没见过父亲遇害的场景,那是她看见的其它案发现场所拼出来的假像。她没有见过,但她脑海中总有父亲躺在血中的样子。那是她的爸爸,亲爱的爸爸,最懂她的爸爸,他离开了她。
“你答应过我什么?”那是她妈妈的咆哮声,“你让我怎么办?你丢下我们母女俩,你让我怎么办?”她哭得悲切,苏小培感到自己缩得小小的,还是个孩子,她站在母亲的身后,拉着她的衣角,她也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头疼。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仿佛就在昨天。
苏小培猛地睁开了眼睛,醒了。
别离如此突然,失去这么痛苦。苏小培摸了摸脸,脸上全是泪。她喘着气,坐了起来,抱着膝,深呼吸几口,终于平静下来。
今天她答应了冉非泽会好好想想,她没法不答应,他的眼神那么真挚,他的声音这么动听,他的话温暖着她的心。她不可能说得出“不行”这个词,她甚至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去抱住他。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就是程江翌该多好,她多希望他就是程江翌。
可惜不是。
她很难过。
她是得好好考虑,她对他是有感情,她不想伤害他。他说不在乎不害怕,那怎么可能,她能明白那种对未来怀抱希望的感觉,如果她没有死回去再回来再死回去,她想她也许也会有一丝可能抱有幻想,幻想她会不会可能,哪怕只有一点可能能与他在一起。但她现在知道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而这种感觉,他不会理解,因为他没有像她现在这样正在经历。她在这个世界就会常常想到妈妈,想到她若是发现她失踪了,不在了,不知道能到哪里去寻找她,她就很难过很痛苦,只是她知道她会回去,所以她还能期待那个未来。
可是冉非泽,她怎么敢期待?他们没有未来。
苏小培的眼泪再度滑出眼眶。他们没有未来,她现在想到就会痛苦,她怎么敢答应。她没办法想像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越陷越深,然后她突然回去了,他该怎么办?他甚至不知道那个遥远的东方,她的家乡,究竟是在哪里。他会想去找她吧?可他到哪里找?他会奇怪再远的地方又如何,为什么她就不愿带他回去呢?他会被她的抛弃所伤害。
她在另一个世界同样也会担心,会害怕,会心疼他——就如同,现在这般。
苏小培把被子拉起来盖着自己,把自己闷在里面,憋着偷偷哭。不敢发出声音,却喘不上气,时不时得抽泣着深呼吸一下。
外屋里,冉非泽躺在床板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他望着窗外的月光,静静听着苏小培的闷哭声。他很心疼,他想她一定是被他逼哭了,可怜的姑娘,她身上有许多谜团,依她凡事讲求条理事事解释明白的作派,怎么可能闹不清自己被掳发生了何事,怎么可能都记不得了。若依他以往,怕是会想躲得麻烦远远的,可是他就是躲不开她,上回没躲开,他陷进去了,这回他更不想躲了,越陷越深。
这就是缘分吧,他想。缘分到了,根本不可能让他躲开。他喜欢她的与众不同,喜欢她能容纳任何奇事的大度,喜欢她明亮的眼睛,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的正经严肃,喜欢她认真对待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