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妖显然没听懂。
一旁的手下憋住笑,彼此互视,一副都懂的样子。
赵玉珠:……
茫然间懂了点什么,烂泥都掩盖不住面上的潮红。
这一刻,赵玉珠算是懂了,为何郭达都七十又五白发满头了,女儿郭泗芳才刚及笄。
赵玉珠连忙清了清嗓音,解释道:“郭伯伯,这脸上的泥是祛邪除祟的,我外祖……”家乡的习俗。
却见郭达踹了薛妖一脚:“臭小子,还不打桶热水给你女人洗了去,有你这么当人男人的?”
在泥地里乱搞,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赵玉珠:……
发现任何解释都是白费口舌,闭了嘴。
薛妖只是慢了半拍,男女之事并非全然不懂,被师父训得耳根子红了。
想解释,偏生这事儿又不好明晃晃地解释。
随后赶回的陈南,听了这事,忙憋笑去张罗热水去了。
整个锦衣卫里,陈南追随薛妖最久,他保证他们头儿还是雏儿,干不出打野战的事儿。
要怪只怪郭达老爷爷想象力太过丰富。
一个简陋粗制的圆木桶,摆放在一间木质的简陋浴房里。
小木屋木板缝隙过大,寒风侵入冻得慌是小事,有男人在外扒门缝会走光。
赵玉珠就在这样的小木屋里洗澡。
她后背有伤碰不得水,主要撩起水洗脸和脖子,身上其余部位也简单擦擦。
老猎户放了孙女出来,叮嘱孙女拿出那套崭新还未穿过的新年衣裙,给赵玉珠送来。
赵红菱却舍不得那套崭新的,从衣柜里捡出一套打过补丁的。
她抱着衣裳走来,意外撞见身姿青松的薛妖守在浴房外头的屋檐下。
赵红菱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飞快用手将碎发勾到耳后去,庆幸自己换上了那套崭新衣裙出来,合身显美。
挨近了,赵红菱模仿城里丫鬟给公子的请安姿势:“民女给千户大人请安。”
千户大人,是她从几个锦衣卫嘴里听来的,她知道是个大官,满心雀跃。
薛妖没搭理她,连最最敷衍的“嗯”都没一句。
男人依旧目不斜视地眺望远方,连半分眼神都没分她一个。
赵红菱一个尴尬,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将官名唤错了?
又或是新裙子是海棠红的,春节就该穿大红色才够喜庆,够吸引人?
“是红菱姑娘吗?谢谢你送衣裳来。”门里的赵玉珠已洗好了,打开门栓开了一条门缝。
算是给赵红菱解了尴尬。
赵红菱忙上前几步,把衣裳从门缝里递进去。
赵红菱似乎不甘心,瞅着薛妖如青松般笔直的腰背,迟迟不愿离去。
赵红菱打小长在深山老林里,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还是一整年都见不上一个俊俏城里男子,好不容易碰上个送上门的,便想努力一把。
何况,官眷日子优渥,哪怕不是正头娘子,作个妾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大人,外头冻得很,民女给您架一堆火烤烤?”赵红菱壮胆凑过来,努力搭话。
“昨天民女猎到一只山鸡,您饿不饿,民女烤出来的最香了!”赵红菱努力展示自己的优点来吸引他。
可赵红菱越努力带给自己的尴尬越浓。
因为薛妖瞥自始自终没“嗯”一声,全当她是自说自话的鹦鹉,不接话。
赵红菱还在搜肠刮肚勉强尬聊时,“嘎吱”一声房门开了,赵玉珠从里头出来,她扭头望去。
只见去了烂泥,赵玉珠洁白的小脸像一朵夜晚绽放的昙花,迎着山风在月色下开得袅娜。
就连打满四五个补丁的粗布衣裙,套在气质卓然的赵玉珠身上,都穿出了耐人寻味的美,似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突然换了身小野花的枝叶,耳目一新。
赵红菱显然吃了一惊,先头遭她蔑视的泥脸少女竟出落得这般美?不需新衣,哪怕补丁满身也耀眼得她一个女子都挪不开眼。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美谁丑,对比那个惨烈。
赵红菱手指下意识揪住新裙子。
赵玉珠一跨出房门,就迎上村女痴看的目光,隐隐中还透出几丝自惭形秽,赵玉珠无心艳压村女,朝村女露出一个善意的笑:
“红菱姑娘的衣裳我穿着很合身,万分感谢。天色已晚,红菱姑娘早些回去睡吧。”
笑归笑。
一见面就赶人回去睡?
赵玉珠在屋里换衣时,已从赵红菱的搭讪里听出了不安分。
出门来又见薛妖眉宇间隐含一丝厌恶,怕薛妖动怒处置赵红菱,便主动打发她走。
赵红菱显然不领情,瞥了眼薛妖,然后朝赵玉珠笑道:“今夜是除夕,要守岁的。到我家来便是咱们有缘,我陪你们一块守岁如何?”
“不如何!初次见面,你还是莫要‘鲜廉寡耻’的好。”
薛妖森冷的目光剜向赵红菱。
赵红菱一个处世未深的村女,哪里见过男子如此凌厉又嫌弃的目光。
吓得险些尿出来。
赵红菱再不敢逗留,明显脚步慌乱地走了。
“打发个村女都不利索,你以后还怎么当人正室夫人?”薛妖斜瞪赵玉珠,一副她急需回炉打造的架势。
赵玉珠:……
这真是无妄之灾了。
好端端,怎么就成她办事不力了?
赵红菱纠缠薛妖那么久,不见他主动打发。
她走出来好心劝赵红菱离开,反被指责办事不力?
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薛妖却不再言语,黑着脸顶着寒风自个回屋去了。
独留赵玉珠一人在屋檐下,孤零零望着他不悦的背影。
“他有病吧?”赵玉珠一跺脚,也回自个分到的厢房去了,在薛妖隔壁。
赵玉珠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没闹明白,薛妖莫名其妙跟她生的哪门子气?
柴房里,四处破洞漏风,冻得如同冰窖。
谷中昌和妹妹谷芍药被关押在此,紧紧靠在一起取暖。
“哥,今晚咱俩会冻死在这吗?”谷芍药声音微弱。
“不会,等会有人来救咱们。”谷中昌一遍遍给妹妹鼓劲。
谷芍药外头的厚实衣裙,早被赵玉珠扒去驱蛇了,身上仅剩的薄薄中衣中裤也淋了雨,湿哒哒在淌水。
谷芍药四肢冻僵逐渐失去知觉,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虽说谷中昌一只手臂受了重伤,武艺高强的他却身体强壮能扛,比妹妹有生气多了。
等啊等,直等得谷芍药冻昏过去了。
“嘎吱”一声门响,一个少女悄悄摸黑进了柴房。
“你终于来了。”谷中昌借着月光,双目热切望住她。
谷中昌虽比不上薛妖俊朗,也算得上长相周正,再加上在锦衣卫混迹多年,气度也是不凡,他这灼热的目光一射来……
赵红菱内心先羞涩了分。
“快过来呀。”谷中昌哄她。
赵红菱红着脸问:“你当真是京城来的钦差?官比那个千户大人还大?”
几个时辰前,她刚被薛妖训斥得心发慌,进柴房抱柴时,谷中昌趁机这般诱骗的她。
谷中昌点头继续骗:“自然。”
两人说话声音很低,赵红菱为了听清挨的很近,谷中昌飞速吻上少女的唇。
赵红菱一下子浑身都酥了。
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先前那个千户大人还对她不屑一顾,眼下就来了个更大的京官垂青她。
“我手脚还给绳子绑着。”
浅尝辄止,谷中昌提醒坠入意乱情迷的赵红菱。
赵红菱回过神来,红着脸去拿砍柴刀,费了点劲才割断绳索。
谷中昌冻得慌,将赵红菱当火炉继续抱着亲了会,就哄骗她带他出去。
“马匹早备好了。门口守卫吃了你给的蒙汗药睡得贼死,咱俩放心走就是。”赵红菱得意地展示自己的功绩。
谷中昌奖励她额头一记吻。
随后,带上赵红菱,两人共乘一骑逃下山去。
雨后愈发天寒地冻,凛冽寒风从领口往里灌。
一个时辰后,在老远老远的一片竹林里,谷中昌实在冻得扛不住了,将赵红菱当火炉抱进了一个黑黝黝的小山洞,哄着她把身子给了他,在她热乎乎的身子里反反复复给自己索取温暖……
正月初一的曙光来了。
赵玉珠在小木床上睡得迷迷瞪瞪时,突然,门外吵闹声惊醒了她。
有人在远处怒喝:
“你们两个干什么吃的?”
“人犯呢?”
另有人急匆匆敲响隔壁门:“千户大人,坏事了,两个人犯,女的死了男的逃了。”
赵玉珠后背有伤,整夜趴睡的,闻言猛然爬起。
谷芍药死了?谷中昌逃了?
赵玉珠跑去关押的柴房一看,谷芍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歪倒在凌乱的干草上,面容很恬静,似乎死前给人哄睡了一样。
谷中昌弄死了亲妹妹,自个跑路了?
够丧心病狂。
赵玉珠心头一阵不好的预感。
谷中昌绝非省油的灯,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玉珠心头起了隐忧。
“千户大人饶命,草民……草民……”
屋檐下,老猎户战战兢兢匍匐在地,额头磕出了血。
门口两个酣睡过去的守卫的水壶里,检查出蒙汗药,而茶水乃他孙女亲手所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