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马匹全被毒蛇咬死,仅靠双腿行走,通宵达旦也回不了城。严寒冬日里淋雨挨冻,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妖记得不远处有一座狩猎用的小木屋,带上众人先去小木屋避雨。
薛妖先撕下一条布,简单给师父郭达包扎肩膀止住血,亲自背上师父前往。
陈南等人则搀扶受伤的弟兄。
一堆男人里,唯有赵玉珠一个女子,似乎为了避嫌,她磨磨蹭蹭吊在队尾。
薛妖瞥她一眼,没管她。
赵玉珠却心头一跳,生怕薛妖询问她先头的事,譬如武功,又譬如那些赞美之词,心中有鬼怕见他。
后来,山风愈发猛烈,赵玉珠衣裳破损似是抵挡不住寒气,脚步越放越缓,与队伍拉得越来越远。
两刻钟后,一行人抵达小木屋。
屋里有人,一个年迈的猎户和他家小孙女,陡然见一群锦衣卫上门,吓得险些尿了。
薛妖很是礼貌,只说刮大风借宿一晚,老猎户战战兢兢开了栅栏门。
薛妖小心翼翼将郭达背进厢房的小木床上,掏出纱布、药粉,给师父重新清理好伤口,撒上药粉包扎好。
猎户家的孙女,正当妙龄,本是惧怕极了穷凶极恶、动不动就杀人的锦衣卫,眼下见薛妖一脸正气,他的一众手下也很守规矩,慢慢地放下心来,还好心地端来一盆炭火和一壶热开水。
“大人,来一碗热开水,身子能暖和起来。”少女用粗瓷海碗奉上一碗热水。
少女偷偷抬眸,望一眼面冷英俊的薛妖,又羞涩垂下眼睫等着。
薛妖没搭理她。
少女微微有些窘迫。
一把年纪的郭达,都皱纹满脸、满头白发了,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见这少女面色发春,扯着白胡子嗤道:
“呆一边去,别无事献殷勤,我这徒儿有未婚妻了。”
便是没未婚妻,也还有他宝贝女儿郭泗芳候着呢,轮得到一个乡野村女么?
少女愈发窘迫,面颊唰的一下红成猴屁股,捧着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薛妖无声接过少女手中水碗,孝敬给肩头受了重伤的师父喝,一眼没瞥少女。
老猎户在院中听到动静,忙奔进来斥退孙女,不住地给薛妖磕头赔罪。
少女委屈得红了眼眶,回到自个屋里坐在床沿生闷气,她只是递了碗热水,又没干什么。
老猎户跟进孙女屋里,低声继续骂:“锦衣卫也是你能惹得起的?一个不慎,咱们爷孙都得掉脑袋!好好待你屋里,不许再出去丢人!”
说罢,老猎户将孙女门从外头落锁。
既是阻止孙女出门,也是防止心怀不轨的男人偷摸进门。这年头,被锦衣卫糟蹋的穷苦少女还少吗?
虽说来的这一队锦衣卫看着很守规矩,像是纪律严明的,尤其他们头儿更是一身正气、礼貌有加,与寻常锦衣卫迥然不同,老猎户还是不由自主忧心自己颇有三分姿色的孙女。
尤其今日狂风大作,乌云漫天,竟要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冬雨,天象如此怪异,可不是吉兆。
老猎户愈发不敢轻视,生怕自家遭了祸事。
薛妖今日也受了小伤,正坐在火盆边给自己上药。
突然,陈南紧急来报:“头儿,不好了,赵小姐不见了。”
薛妖没当回事:“这等小事也来报?她走得慢掉了队,派人去接便是。”
陈南低头,小声提醒:“赵小姐今日也受了伤,就怕她晕厥在路上了。咱们的人都是男的……”
薛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上药的手明显一顿。
是了,赵玉珠生了一张任何男人都无法忽视的美脸,不违心的说,身材曲线也很曼妙,她若真瘫在地上不省人事,谁能保证寻到她的那些手下……不起邪念。
薛妖一阵头疼,冲陈南招手:“你来!”
陈南跪在地上,火速给薛妖手臂上好药,包扎好。
随后,薛妖向老猎户讨要了两件蓑衣和一匹马,跳上马背就沿来路去寻。
那头,凌梓云已护送太子逃离太子府,住进甘州城里最奢华的一家酒楼。
“热水沐浴,快!”
“玫瑰花瓣,快!”
凌梓云一通催促。
凌梓云素来知道太子一向怕蛇。
便是一条巴掌长的无毒小绿蛇从远处游过,太子都要骇得双股战战,打死不肯前行。
更别提今日,大殿里、前庭里、长廊里,处处乱窜着黑毒蛇。
处处横着惨死的死尸。
如此惨象,怕是要骇得太子噩梦连连几个月不得消停了。
唯有尽快泡上热气腾腾的热水澡,才能舒缓紧张心情,勉强给太子压压惊了。
这是太子近些年的惯用方式。
“快!”
“快!”
凌梓云在浴房门口一通指挥,一通忙碌。
不想,待凌梓云忙碌完毕,去请太子时……
却见朱寿眉目含笑倚靠在敞开的窗棂上,微微仰头,迎着徐徐凉风,眺望外头一颗颗雨珠穿线而成的雨帘,还好心情地探出手掌接了一掌心的雨珠。
把玩着雨珠,朱寿还朝他好心情地一笑:
“梓云,你瞧远处屋檐上溅起的一层层薄薄雾气,像不像她常掩在脸上的白色面纱?一样的虚无缥缈,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了去触碰。”
“太,太子殿下?”
凌梓云严重怀疑自己眼花耳鸣,出现幻觉了!
否则,为何太子历经剧变,非但没胆战惊心,还意态闲闲地把玩起了冬雨?
还将屋檐上的雾气,比作赵玉珠遮脸的面纱?
朱寿却再不搭理凌梓云,兀自张开双臂向后倒地,倒在早已铺上软软垫子的地上。
还不止一次地这样“张开双臂,向后倒下”。
而是不厌其烦,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动作。
像是在重温什么有趣的事儿。
凌梓云完全看懵逼了。
随后,将先前保护太子的几个侍卫寻来,一通细问才明了,太子竟是在一遍遍重温“赵玉珠扑倒他,救下他”的情景。
因着那一扑,赵玉珠成了太子心中闪耀圣洁的一道白光,唰的一下,驱散了毒蛇带来的阴影!
遂,今日的太子,完全不用泡热水澡舒缓情绪。
太子心头就是轻松的、愉悦的,充满了风花雪夜、浪漫的。
凌梓云弄清楚了原委,再回到厢房时,只见太子抱了个大枕头一块倒地。
这是将大枕头当成了赵玉珠?
“凌将军,有官员求见太子殿下。”
太子的贴身太监,不敢惊扰正回忆趣事的太子,便请示凌梓云。
凌梓云回过神来,见太子正抱着大枕头闭目笑着,晓得太子此刻无心接待朝臣,只能由他代见:“带他们去二号厢房。”
太子府盛宴上涌现毒蛇,死了不少官员及家眷,出了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一阵子有得忙。
凌梓云从二楼回廊经过,意外瞧见被拦在酒楼大门外的怀远县令,方珏。
“方珏,赵玉珠的姐夫?”凌梓云嘴角扯出一丝兴味。
今日晌午,除夕盛宴即将开席前,也听闻方珏没有请帖,被阻拦在了太子府大门外。
七品小县令,真是个处处不受待见的小可怜啊。
自然,别的小县令都收到了太子府的邀请函,方珏的,是他凌梓云故意挑出来扔进了河里。
凌梓云又瞥了眼酒楼大门外被推搡的方珏,转头吩咐小厮:“去,将方大人带去三号厢房候着,不许上茶,只管冷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