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清嗓子,直眉楞眼地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众人捧场地鼓掌叫好,掌声还没落下,那位又来:“远方,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遥远的青稞地,除了青稞一无所有。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啊,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这时,石头飞到我身边,石头长出血,石头长出七姐妹,站在一片荒芜的草原上。那时我在远方,那时我自由而贫穷,这些不能触摸的姐妹,这些不能触摸的血,这些不能触摸的远方的幸福。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他好像还真有点文艺天分,在学校的诗歌朗诵大会上也拿过奖,几行诗鬼哭狼嚎地背出来,仿佛真像那么回事似的,既年轻,又悲愤,呼啸着打遥远时代传承而来的、年轻焦躁的灵魂们不变的怅惘、迷茫、以及渴望。
文艺青年嚎完,用双手捂住脸,更大声地嚎了起来:“查海生这货都卧轨了,顾城也拖着妻儿老小奔赴黄泉路去了,没准什么时候就轮上我了!我……我还没妻儿老小呢我!我冤啊……”
得,又想起来了。
其他几个人就一起大笑起来。片刻后,喊冤叫屈的那位文艺青年声音忽然戛然而止,诈尸似的原地蹦了起来,挥着手说:“兄弟们,为什么咱没有妹子喜欢?因为咱不行!咱没钱!没房!有个破车还漏风!”
他驴拉磨似的在原地赚了三圈,继续慷慨激昂地说:“咱就是那社会底层,刚出新手区,一穷二白,身上拢共一身布衣,一把破剑,还他妈是系统送的,你说,妹子能跟你么?妹子她爹妈看你能不翻白眼么?能么?!”
有人问:“那你说怎么样呢?”
文艺青年喊口号似的一握拳:“我们的生活不能这样下去!我们得奋起!得战斗!得开着坦克去往遥远的未来,什么痛苦,什么迷茫,都他大爷的扯淡!我们目标明确,我们要有钱!要有车!要有房!要有身份!还要有水灵灵的软妹子!”
“好!”
“嗷!说得好,太好了,再来一个!”
“鼓掌鼓掌!”
“办黄个把公司算什么?穷困潦倒算什么?没家没业没人要算什么?都是屁!总有一天老子会站在这个社会的顶端,手里握着大把的筹码,亲手撕开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这个罩子!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的声音,知道我……我这个人!”
然后他脚下摇摇晃晃地走着秧歌步,对天狼嚎起来:“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梁肃突然有种冲动,一边跟着他们嚎,一边掏出手机来,面带傻笑,哆哆嗦嗦地编辑了一条短信:“我没钱,没房,没跑车,身无长物,一穷二白,但是吃糠咽菜好养活,扛打耐揍会暖床,妹子你要我么?”
发完以后,他就关了手机,看着黑乎乎的手机屏幕,傻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下眼泪来。
柳蓉接到短信的时候,正在组织女孩子们搬寝室,她看见短信,愣了半天,直到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拽拽她的袖子,操着一口相当有当地特色的方言说:“老师,我是晚来的,我还没有宿舍呢……”
柳蓉这才合上手机,先去忙眼前的事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求两间寝室的时候,张校长会面露难色——因为这里的寝室实在是太紧张了,学生们不但要住上铺,还要两个人睡一张床铺,学校为了节省卧具,每两个人给发一条被子和褥子,一个那么小那么逼仄的房间里要睡十六个女孩子。
睡觉的时候门不能关,尽管这样,晚上查房的时候还是一走进去就被热浪吹一个跟头,太闷热了。
这里初中的孩子远不如柳蓉他们见过的同龄孩子个子高,因为营养不良,发育很滞后,十来岁的小男孩个头才到柳蓉的肩膀,胳膊细得一个手掌可以拢过来,干起活来却不含糊,第一天到学校,没有人组织,一个班的孩子自发地就打扫了教室,不到五分钟,就把教室里的地面黑板全部清理干净。
一个送孩子的老人来晚了,不知道该把孩子送进哪个班里,队长临时去分配,老人说家里还有活,就把行李放在他们办公室走了。
孩子的行李放在背篓里,不是电视上唱得“小背篓”,是个十分巨硕的大背篓,里面装满了东西,正好当时在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好奇,顾湘人来疯,要给大家演示这东西怎么背,一个男生过来帮她,一把愣是没拎起来。
只得又叫来了一位,他们两个人才把那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背篓给抬起来,顾湘兴冲冲地背在背上,豪气冲天地说:“你们撒手吧。”
后面两个人就撒手了……结果她就被重物坠得仰面往后倒去,撒手的两位赶紧又七手八脚地,在顾湘被撬翻之前扶住了她……和背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