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峻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才告诉她:“辛杨妈妈要带辛杨走,今晚的火车回老家,以后都不回来了。我想……你应该会想见一见辛杨。”没等她回答,他又说:“辰辰,上辈子人的恩怨对错我们做小辈的没法决断也没资格批判,辛杨和舜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他没见过他爸爸,他妈妈告诉他说爸爸在月球上,等到他长大了就会回家看他……”电话那头寂寂无声,言峻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别哭。”
辛辰捂着嘴,泪流的更加汹涌,转头对开车的崔舜臣说:“掉头,送我去一个地方。”
他们抵达时言峻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站在一个院子前面等她,手里抱着辛杨。辛杨显然和舜舜一样很喜欢这个姐夫,手舞足蹈的和他说着什么。
看到车过来言峻对辛杨说了一句什么,辛杨扭头往这边看来,辛辰恰好从车上下来,与他清澈无瑕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眼泪热乎乎的往眼眶里涌,血缘天性,避无可避。
崔舜臣未下车,和言峻打了个招呼将车掉头开走了。辛辰走到同父异母的弟弟面前,嗫嚅了两下嘴唇,神色复杂而茫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辛杨也是一样茫然,又觉得她陌生有些害怕她,紧紧抱住了言峻的脖子。
这时小院里走出来一个女人,身材纤细,穿着黑色布裙,乌黑的发干净利落的挽在后面,能看得出来已有些年纪,已不是少女,但依旧身姿挺拔、容貌清丽。
辛辰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明白爸爸为什么不惜抛家弃女——宁馨是花坛里规规矩矩的月季,被人照顾,散发芬芳;这个女人却是悬崖上的腊梅,香气幽冷,孤傲动人。她的爸爸是那样向往自由与冒险的一个人,的确会毫无选择的爱上这样的女人。
此刻辛辰心里,一半是冰一半是火:这就是当年破坏她父母婚姻的小三。这也是一个在儿子周岁时失去了爱人的可怜女人,一个人养大了儿子,陆伯尧说她从未接受过他的任何物质帮助。
小孩子不懂事,但能直觉的感觉出气氛压抑,辛杨怯怯的叫了声“妈妈”,杨月伸手抱过了儿子,对其余两人说:“这么远赶过来,进来坐坐喝杯茶。”
她抱着辛杨走在前面,言峻揽了表情木木的辛辰跟上。
这院子不大,还住着另外两户人家,杨月和辛杨住的那间屋最小。地方虽小却布置的很用心,不大的面积还隔出了一小块做厅用,沙发上只够坐两个人的,杨月温言告诉辛杨去院子里玩,自己坐在了饭桌旁的椅子上,对辛辰和言峻一笑。
“你爸爸以前常常和我说起你,他说你聪明活泼,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姑娘,还说很担心离婚的事情会影响你,他说你性格像他,热血、执拗。”
辛杨妈妈的开场白吓了言峻一大跳,揽着辛辰的手紧了几分——他怕辛辰跳起来把瘦弱的杨月掐死。
然而辛辰非常平静,只垂了垂眼睛。
屋子里出奇的安静,杨月微低着头喝茶,动作很慢很讲究,“这个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定数的,半点强求不得。我年轻的时候想不通,只觉得既然那么好、那么喜欢,为什么就不能属于自己呢?所以我是有意的,你爸爸一开始是被我诓了。”她语气淡然,辛辰抬起头,眼神如冰的看向她,她回以格外平静的目光,甚至微微笑了起来,仿佛回忆到当初那段短短的好时光,又仿佛只是嘲笑自己。
言峻低头喝了口茶,在心里泪流满面的对天上的老丈人祈祷,望他保佑辛辰今天回去不会迁怒自己。
辛杨玩了一会儿,从院子跑回来,脸贴着窗户笑着对屋里喊“妈妈”,杨月扭头看了儿子一眼,笑容变得苦涩起来,“你别这样看着我,”她轻声对辛辰说,“我做错了事情,但已经错了有什么办法?我放不下辛杨,我不能以死向你和你妈妈谢罪。”
辛辰转头不看她,对言峻说:“我想走了。”
言峻说好,刚站起来杨月也站了起来,“辛辰,”她平和的叫住他们,“我已经遭到报应了,我什么都没得到,这辈子只能靠那短短一年半的回忆活下去……都是我的贪心铸成大错,你爸爸他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你,他很爱你。”
言峻心头一动,顿时明白杨月今天为什么忽然愿意见辛辰了。他低头看辛辰,辛辰的眼通红,神色间带着某种他不熟悉的倔强,令他看得直心疼。他想立刻带她走,她却转身与杨月遥遥相望着,开口说:“你很会说话。”她已经平静了下来,语气冷而利:“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你在显摆我爸爸生前与你共处、对你说过多少话吗?我不稀罕听,我在我爸爸身边那么多年,他养育我教导我,陪伴我成长,他有多么疼爱我,我心里明白,我才不需要莫名其妙的人代他转告他对我的爱——我又不是你的孩子,因为你的过失一出生就永远失去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