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似乎很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
他意识到了这样一件事。
后来很多人都说他母亲是抑郁之下才割脉自杀的,但蒋绍扬知道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母亲对着他哭了,晶莹的泪水成串地从苍白尖瘦的脸颊滑落,白得透明的嘴唇无声地说着:‘小英,我的孩子……’
她的眼神明亮而清醒,没有一丝抑郁病症的混乱和压抑。她的眼泪并不是因为抑郁之下的绝望,而是因为他。她的确有深度的抑郁症。但她自杀的时候,却是再清醒不过的。
母亲死后,蒋御国看向蒋绍英的眼神不复疼爱,反而透着一股阴沉。因为他认为母亲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的见死不救,所有人都认为蒋御国是在无理取闹,是在迁怒,恐怕连蒋御国内心深处都是这样认为。但蒋绍英知道不是。他的确见死不救了。
那么开心的母亲,他不忍心让她的笑颜消失……
蒋御国任他自生自灭,蒋家家主也没有将其接回去的打算。近两年的时间。他都住在空空的房子里,吃着保姆做的千篇一律的饭菜,每天都在发呆。
然后,母亲的朋友带着她的亲笔信出现了,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跟她走了。
只因为,那是母亲所希望的。
第一次见到璇璇是在夏天,很闷很闷的夏天,柏油路都被毒辣的阳光晒得融化了,看着特别恶心,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所以那天,他的心情其实并不好。
但看到璇璇,他的眼睛就移不开来了,心中的烦躁也一下子烟消云散。
好漂亮的笑容,细白的贝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粉嫩的薄唇勾勒起优美的弧度,眼角眉梢都透着飞扬的愉悦,金色的阳光都成了她的陪衬,在她的身上跳跃舞动,勃勃的生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灵动得就像童话故事中的精灵。
所以蒋绍扬主动伸出了手,带着紧张忐忑,然后被另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
和璇璇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和她在一起,蒋绍英褪去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早熟和孤僻,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欢笑哭泣。
那时候,蒋绍英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迁就璇璇,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其实也一直都乐在其中。那些年,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虽然身边陪伴的人不止璇璇一个,她的那些哥哥弟弟和族人也经常会陪他们玩,但对蒋绍扬来说,他们加起来都没有璇璇重要。
其他人若是评价那时候的巫千璇,大概是聪明、漂亮、骄傲、任性、体贴……但在蒋绍英眼中,他的璇璇是个傻姑娘。这个傻姑娘记得他对她所有的好,却从来不记得她对他的那么多好。
她从来只记得自己总会带两把伞,其中一把便是特意留给她的。却不记得在他记得带伞以前,每次都是她把自己书包里的伞撑在他头顶,自己被淋得半湿。在他拒绝的时候,还会别扭地说:‘我只是不想你生病啦,到时候就没人陪我玩了。’
她记得他帮她做的任何一件琐事,却不会记得她曾在自己得了传染性的流感后倔强地死抓着他的床沿不肯离开;不会记得她曾经在他和同学起争执,担心被老师叫家长时奋勇而出为了他磕磕绊绊地撒谎 那是她第一次撒谎,事后还急得直哭,说自己是坏孩子了;她不会记得在换牙前他摔了一跤把门牙摔掉了,所有人都笑话他,而她手忙脚乱地安慰他,后来见他闷闷不乐的,竟然拉着他跑到牙科门诊,捧着自己的小猪储钱罐一脸害怕地请求牙医把她的门牙拔了,说是要和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
(画外音:你确定她是不记得,而不是不愿意记起这些糗事?)
什么时候变的呢?对了,是在继母梅秀婉进入蒋家,知道他的存在后劝说蒋御国把他接回去的时候。
那时候,蒋绍英八岁,对于蒋御国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促使他回去的不是渴望父爱,而是据说和自己母亲很像的梅秀婉。那时候,他即使聪明也不明白什么叫覆水难收,不知道蒋家那种家是不好进的。进去了就难出来了。
梅秀婉对他很好,可惜。从她身上,蒋绍英没有看出任何一丝母亲的影子。
蒋家冷冰冰的,他很不喜欢,可是错误的选择让他摆脱不了那个家族了。好在那个家里并没有人干涉他的自由,他仍旧能够将大部分的时间去找璇璇。那个家,对他来说就像是个宾馆,那个家里的人,和宾馆中的服务人员也没太大差别,一样陌生。
蒋绍英根本就没将那个家。那个家里的人放在眼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