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再见到方轻尘,凌方震惊,狂喜,疑惑,却无惧。他没有一星半点考虑过,这个方侯,会是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不是心怀叵测之人,借容貌相似,冒充与他?”
凌方吭哧两声,道:“方侯可还记得我?”
若是当年和方轻尘没有过正面接触之人,见到方轻尘,恐怕是要么认不出他,要么怀疑他的身份。凌方也不是。
方轻尘点头。“你原是卓凌云的部曲首领,经常跟着他在我那里出入,但是与我终不算相熟。就这样认定我的身份,总是太鲁莽了些。”
凌方再拜于地,竟是不肯起来:“方侯您素来爱兵如子,虽然是王侯之尊,于军中之时,也常混迹于我们这些普通军士之中。您与我们同饮共食,共欢同乐,于方侯来看,怕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芥微之事,风过无痕,无需在意的。可是对于我们这些兵士,却是一生一世,刻骨铭心,不能忘怀的荣耀与恩德。末将当日,也曾有机会与方侯相对饮酒,还……还和方侯角力,小……小胜过一回。”
方轻尘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你这家伙。我记得,那回打了胜仗,大家高兴,酒也喝多了,我下场与大家比试,连着打败三十几个人。赢一场赢得一碗酒,我连灌了三十几碗下去,到后来,头也昏了,眼也花了,力气也没了,你这家伙乘人之危,趁我快醉倒的时候跑来邀斗,当着全军的面,把我给摔得灰头土脸。”
凌方的脸已经红得发紫,快成茄子了。“我当时也是多喝了几口,看着兄弟们一个个给方侯打败,就热血上涌,不知轻重了。如此冒犯方侯,方侯不但不怒,反而赞我勇武,提升我为百夫长,又将我荐给了卓将军,成为卓将军的部曲长……”
方轻尘心说,我那是喝多了……他赞是真心,推荐也是实意,只不过,第二天酒醒之后,早想不起当时自己是把谁推荐给了谁。这种事又不是如何光彩,他手下那些视他如师如神的将士,自然不会在他跟前多嘴再提。而受他提拔的兵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样的事情他也不会特别上心。被摔一跤,他其实也挺痛快,当然也不会因此去专门搜寻那人为难。不过,若是他当年知道,将他狼狈摔过一跤的家伙,其实经常就这样方便地在自己眼前晃,嗯……
凌方还不知道自己当年是多么幸运,才躲过了方侯的玩笑和“摧残”,在他的心目中,方侯的形象那是高大完美,无可挑剔。此刻他仍拜于地上,抬起头来,激动道:“似这样与兵士们言谈无忌,胜负无怒,赏功罚过,提拔才士,方侯当日一言一笑,当初曾对我说过的每一个字,我至今仍铭记不忘!什么人假扮方侯,可以骗得过我等曾在方侯帐下效力的军士?方侯的风采气度,世间无双,便是天下最出色的易容高手,又怎能效仿,我又何需多疑猜忌!”
方轻尘微笑,伸手虚虚一扶:“起来吧,看你这慷慨激昂,说话还很有文采。这些年跟着卓凌云,你当真是历练出独当一面的本事了。换了是谁,听了这番话,能不叫你给感动了?”
凌方这才起身,看看方轻尘却又有些迟疑:“方侯既然仍在人世,那当年……”
按方轻尘的性子,他既然重回人世,自然是要风风光光,大摇大摆地亮明了身份回来。要他缩头藏尾委屈自己,怎么可能?那么,当年的那场天下皆知的剖心惨死,也就必须有套漂亮的说辞。
楚国因他自尽而乱,皇帝因他剖心而疯。他死了,他是天下第一忠臣。他不死,他是天下第一乱臣。他活了,楚国人就不会再因这数年的苦难去怨恨楚国的君不明,文不忠,武不义。他活了,为他不平过,为他悲愤过的楚国人,便会轻易地忘怀他当年坐镇朝堂辅佐幼帝的艰辛,十年边疆苦守的不易,而将这祸国殃民之罪,全部加诸于他的身上。
台上戏子,粉墨登场,扮演奸臣时候,鼻梁必要涂得醒目的白。要的就是简单,要的就是容易辨认,要的就是与众不同。史书中,他方轻尘那几世,是如何被记载的,他不是不清楚。
要拿他替罪,实在是太过容易。方轻尘不介意身后声名,但是也没有现场替人顶罪的爱好。所以,此刻,他低叹一声,道:“你可知道修罗教。”
凌方一怔,然后心中一动:“自然知道。魔教相传七百年,是黑道第一大帮派。他们在天下各国,都有分坛产业,教中高手如云,有不少奇才异能之士,不过他们教规森严,行事诡异,所以一直多受排斥。不过,自从燕国正式公开接纳他们之后,各国皆渐渐支持修罗教,我们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