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而舞的军旗之下,段祺自始至终没动一下,他远远看着段锦衣,好像明白段锦衣是个懂事识大局的,也明白段锦衣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段锦衣心中微凉,她缓缓的往前走了一步,走到城墙边,双手轻轻落在青灰的墙砖之上,她隔着初冬的薄寒,隔着烈烈的风声,隔着这城内城外的剑拔弩张,有些贪婪的看着凤垣,朝夕见她如此并未再说什么,她要的,不过是段锦衣的存在让城外的军队生出顾忌。
城墙之上一片寂静,正在这时,一个小兵忽然从城楼之下走上来,“公主殿下,统领,西城门下生出了民乱,有人想往城外逃……”
朝夕闻言转身走上前两步,“可有伤亡?”
小兵摇头,“没有,廷尉大人控制住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朝夕呼出口气,“控制住了就好,从现在开始,巴陵之内各处岗哨巡逻都要打起精神,可能还会有新的民乱。”
城内城外战火焦灼,百姓们不怕是不可能的,巴陵这么多人,总有人大着胆子想要逃出去,激励人心的话起的作用毕竟是小作用,到了现在,不得不用武力来镇压维稳。
那小兵得令,点点头转身便走,可转身的刹那,小兵却忽然双眸一瞪看向了朝夕身后,朝夕被他眼神一惊,暗叫一声不好,豁然转身,只见段锦衣衣袖飞扬,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城墙头一跃而下,朝夕猛地一步跨上前去,指尖只来得及略过她的发丝,却哪里来得及抓住她的人?
猛喘一声,朝夕趴在墙头,目光冷冽的看着城墙之下坠落在地的段锦衣。
素色的衣衫在城外刚刚经过战火的焦土之上格外的明晰,她仰面躺着,双眸还睁着,一大滩血迹自她脑后蔓延开来,很快,汇聚成了一片血湖。
“公主殿下——”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段锦衣此前一直在沉默发怔,而朝夕听那小兵的话背对着段锦衣,且段锦衣身侧的军卒手执兵甲面朝着城外,距离她五六步远,谁都没有一直盯着段锦衣,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高高在上半辈子的女人,竟然能如此决绝到从这城墙头上一跃而下,她不惜自己的性命也不为人质,她要用自己的死激起外面段氏大军的仇恨。
城墙上的军卒跪了一片,自责他们的疏忽。
朝夕怔怔看着城墙之下的段锦衣的尸体,这不是军卒们的疏忽,这是她的疏忽。
“都起来,段良人不听劝阻以死明志,是非要和城外的段氏大军痛的痛德了,她一死,段氏必定猛攻,诸位,巴陵的生死都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朝夕语声凛人,军卒们站起身来,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而远处,凤垣和段氏的大军都看到了段锦衣跳下城墙的身影,凤垣挣脱了阻碍,御马朝着城墙之上疾奔而来,城楼上的军卒们立刻举起了弓箭,然而朝夕却抬了抬手。
“给他一个收敛亡母的机会。”说着一顿,“就这一次。”
军卒们手中的弓箭抬起来又放下,而城楼之下的凤垣根本没管上面的人会不会射出箭矢,他只疾奔至段锦衣的面前,反身下马,哽咽着扑到了段锦衣身上。
“母后——母后——”
凄厉的哭声在城墙之上散开,城楼之上的军卒们漠漠看着凤垣,然后又看向那些依然被押跪在地的老弱们,朝夕给了凤垣收敛段锦衣尸体的机会,可是段氏,有没有给里面这些军卒们收敛尸体的机会呢?
朝夕拿过身旁军卒弓箭,一箭射了出去。
这一箭,定定的扎在段锦衣尸体的旁边,惊的凤垣哭声一断,这会儿,他神智才清晰了几分,抬起头来,他双眸通红的看着朝夕,而后,那眼底渐渐萌生出恨意来。
朝夕冷漠的看着他,抬手,搭箭,拉弦,“咻”的一声,箭簇狠颤的扎在了凤垣身边,那箭簇,距离他的膝盖只有两寸之距离,朝夕继续冷眼望着凤垣,她得让他知道,他能有仇视她的机会,他能有收敛亡母尸体的机会,都是她给他的。
若非她的宽容,他此刻和他亡母一样,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凤垣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眼底闪过一丝畏怕,可是很快的,那畏怕又被仇恨取代,他一把抱起地上的段锦衣放在马背上,反身上马,疾驰而去。
邹奇叹了口气,“六公子若在此时殒命,外面的大军军心先乱一半。”
凤垣毕竟是段祺挥兵北上的借口,若是没了这个借口,段祺的大军站不住脚跟,就变成了真正的段氏谋逆,可是朝夕摇了摇头,“没太大区别,六公子虽然软弱,总还有两分孝道,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这箭可不会差两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