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嗯”了一声,仍然在踟蹰。
江三郎心中无表情。他辅佐这位殿下登基,辅佐得很累。性格好的人,就总是黏黏糊糊地犹豫。对谁都不忍心……为帝者,这般心软,如何坐稳这位子?然正是这种性格讨先帝喜欢,先帝才把皇位给这位……可惜了先太子。
江三郎心中不耐烦,看不得这么好的养精蓄锐的机会被这位陛下给踟蹰过去。他身子前倾,目光专注地望着殿下,给了主意,“光禄勋中选出的宫廷宿卫军,分为期门和羽林。期门皆是勋贵子弟出身,羽林则更多是战死将军、家中无人的孤儿出身。陛下就是不打算用这些人对付太尉,也要提防太尉先于我们动手。起码陛下手中该有能指挥得动的人……臣建议从羽林入手。羽林的人最好换,多招些孤儿,多换上更听服陛下说话的人。至于期门……”江三郎沉思,“丞相家的长子便在期门,陛下要用期门,丞相为了他家长子和压下太尉之势,必然会全力支持。”
“再有先帝时,宁王曾借李二郎的缘故,在期门中换了一批人。如今期门中有些人,尚是宁王的旧部……宁王殿下他……”江三郎顿了顿,想到那位殿下,便想到自己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殿中自刎之惨烈。他面色有些古怪,对这位殿下的心狠颇为忌惮。
但是李二郎走前,明确说过只要是为了闻家好,宁王是值得信任的。其他事情指望不上宁王,但削弱程家的事,宁王肯定和他们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宁王殿下不冷不热,态度成谜,但他妻子都上战场杀敌了,他又怎么可能是主和一派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江三郎颇有决断道:“陛下不放心其他人,将期门和羽林,交给宁王便是了。左右宁王殿下现在在京中养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该让他做些事,出来走走。”江三郎心想的是以宁王殿下的心硬凉薄态度,他要是做事,恐怕比陛下你有主意得多。所有人事也能以最快的程度往前推进……总比陛下你坐在这里日日犹豫来得好。
皇帝陛下愕然,抬头看江三郎,“你要朕把这些交给宁王?那你呢?朕以为……”他以为江照白给出了这样的主意,肯定是要从中分一杯羹。一般出主意者,也是揽事者。江照白却为了让他安心,表示自己不会成为第二个程太尉,干脆一点都不插手宫廷宿卫军了?
江照白心中所求,非皇帝陛下所想。
他笑了笑:“臣是文臣,非武臣。”
比起亲自下阵,他更喜欢在后面出主意。况且……如果程太尉回京,宁王的身份能挡得住程太尉,他就不一定了。江三郎是为国为民,但并不会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地方去。
君臣二人商量着对付程太尉的手段,陛下还是持温和态度,江照白语气和善,话中却隐约有铿锵之杀意。江照白对程太尉有杀意,陛下听得出来,暗自默许;帐壁后的皇后程漪也听了出来,面色煞白。
他们、他们在……密谋杀她父亲?!
她慌张地往后退去,碰到了身后提着食盒的宫女。哐当一声,食盒落地,宫女吓得跪倒。帐壁摇晃,那边君臣二人的说话声,听不到了。一片寂静中,程漪苍白着脸等待。片刻后,她看到了青年巍峨清隽的身形。
江照白从帐壁后走了出来,手中提着剑,剑锋对上了她。
看到是她,他也诧异了一下,面色一时变得十分奇怪。
程漪脸色惨白,跌坐在地。她听到了不该听的……她身子发着抖,却倔强地与江照白的眸子对视。她看着他幽黑的眼睛,看他手里的剑对着自己。进殿是不能佩剑的,为防惊了陛下……皇帝陛下却特许江三郎佩剑。而如今,这剑,对上的就是程漪。
程漪抿着唇看他,不服输地仰着脸看他。
看他是否对她下得去手……她心中乱茫茫一片,觉得自己听到了这些话,一定会被杀……江三郎要杀她么?!
她夫君是否也默许?!
江照白垂眼看着这个受到惊吓的女郎,看到她的脸一片纸白。她明明很害怕,眸子却瞪着自己,一点都不移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江照白眸中神情温和了一下,将剑移开了。
帐壁后传来陛下声音:“三郎,是谁在那里?”
江照白对程漪笑了笑,好整以暇地收了剑,说,“一个提着食盒的宫女,该是皇后派人提醒陛下用膳的。”
他再不看程漪,走了出来,衣袍款款。陛下沉默良久,说了声“把她关起来看着”,也并没有要杀人。江三郎再夸声“陛下仁慈”,陛下开始抱怨宫中也不安全……君臣两人继续讨论,程漪出了一身冷汗,趔趄着爬起来,知道自己从鬼门圈走了一遭。
她咬唇,回头望了眼帐壁上映着的那对君臣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