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冷冰冰地看着他,目光透着审度。这种冷漠的审度中,若让平时的冷静少年来看,李信定能看出其中的几分恍惚与震撼来。但是现在李信眼前都开始一阵阵地发黑了,要靠着自己强大的神经,才能不倒下去。
吴明看得不忍心,想强迫李信下去处理伤口。
偏偏方才还同情李二郎的长公主,现在没有丝毫同情心。她心想:李信是一个虽然强大坚强,但很讨厌多事的残废。
既然李二郎硬撑着那口气也要跟她说话,她何必管他的手臂呢?让他尝一尝痛意也好。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转了身下楼,李信怔了片刻后,跟了上去。吴明在后面哎了半天,他还是被李二郎无情地丢下了。吴明郁闷半天,忙把医工赶过去追人。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跟着人家舅甥走……
上了马车,长公主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马车摇晃,每动一下,李信的脸色就白一分。长公主到底还是不忍心,心想我是为我女儿着想,让侍女吩咐外面的马车赶车赶得稳一点,慢一点。医工们在后面步行跟随,侍女们也下面走。车中,李信说,“我当年在长安杀丘林脱里,不是因为他冒犯知知。”
长公主依然没表情。
“他冒犯知知,我即使动杀意,也不会选那个最不合适的机会。他让我动杀意的缘故,是他说,舞阳翁主是蛮族左大都尉阿斯兰的女儿,是您与蛮族人通jian所生。”
长公主面色如纸般,却依然没说什么。她既不慌张,也不难过,还不迷茫。她的神情告诉李信,她清楚李信说的是什么,她也认识阿斯兰。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说而已。
李信也没有那样多的时间跟长公主细说,他说得太详细,恐怕自己先撑不住倒下去了。他低声,“我猜……我意识到有人肯定跟我一样,在查知知的身世……希望我只是多心……我向来想的比较乱……我原想亲自去杀了阿斯兰这个人,为知知解决后患。但如果这件事跟我想的不一样……我想您身为知知的母亲,您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长公主漠声问:“那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拿这个威胁我把小蝉嫁给你?不然就毁了她?”
“自然不是!”李信猛抬眼,跪在了长公主面前。少年颜色憔悴,眸子却一派清宁,“我便是死一万次,我都不想毁她。我只是希望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怕自己不能护好她。您是长公主,您有很多人手可以拿来用。”
长公主打断他的话:“你希望我做什么?”
“派人,去蛮族草原,看是否有人在查。截杀想查消息的人,或者直接杀了阿斯兰,”少年苍白的脸上,眼中神情冷漠十分,“即使您失败,我也会亲自动手。舅母,我今日这般拼命,就是想到太子身边,想当将军,想去漠北……我……”
长公主看着他,看他忍着巨大的痛苦,跟她说了这么长的话。看马车忽然一晃,少年摔倒,手臂碰到了地面。她尚没来得及说什么,李信已经痛晕了过去,留下那未说完的话。长公主沉默地看着他,听着外头侍女不安的致歉声。她吩咐医工上车来,处理李信的伤势。
长公主靠着车壁而坐,垂目看医工们诚惶诚恐地在她面前,为李信包扎伤势。医工们一开始怕惊扰了她,想把李二郎带出去。然长公主一声不吭,他们摸不准这位殿下的意思,只好忐忑地在她眼皮下为她外甥处理伤势。
长公主面上无波,心中则涌起了惊涛骇浪。
阿斯兰!
她已经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十七年前的漠北草原,十七年前的战争,十七年前的大火……那个青年人看着她的仇恨目光,她与夫君万死无望的状态……还有那个女郎……灰飞烟灭,早已消亡在了十七年前。一切离他们这么远,然恍惚间,时光如同洪荒大水,将过去碾碎成只言片语,又在某个时候重新将其卷上岸。
阿斯兰、阿斯兰……
记忆是这般的清晰,让她心头大震,无法言语。她一时希望他死了最好,一时又不忍心他死了。她心中百般煎熬,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把当年的后遗扯到女儿身上。
但是有人在查小蝉的身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晕过去的少年郎君,看他长发汗湿,看他面容瘦削。他是很果毅的郎君,凡事能自己处理绝不假借他人之手。当年长安之事就能看出来,现在李信却向她求助……他没有找曲周侯,没有找那位很欣赏他的舅舅,恐怕是怀疑曲周侯被蒙蔽多年,受不了妻子的背叛吗?
李信猜测了最悲观的一种可能性,他最好的提醒对象,就是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