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张方案,对面跪坐的女孩儿着青白色的半臂襦,发尖垂梢,抬起的眸子,仍能看到哭红了的痕迹。
闻蝉将药粥推到一边,先问李伊宁,“姑姑现在清醒了吗?”
她一提,女孩儿眼中又湿了,“不太好。一直说浑话,医工们都没办法。我大母在吼骂,我阿父把自己关书房里不出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闻蝉静一瞬,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
她想说姑姑总会清醒过来的,不要急,慢慢来。但是自她来李家,闻蓉就一直在反复。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反倒是这样更容易折磨人。李家是名门望族,不会抛弃这样的媳妇,换到普通人家……不说抛弃,恐怕都养不起她姑姑这样的吧。
最值得安慰的,该是姑姑都这个样子了,姑父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仍然没有放弃吗?
她姑父不怎么说话,平时也不常见到人,盖因太忙了吧。但闻蝉昏迷的那日,她接住姑姑时,分明听到人声外,近乎声嘶力竭的喊“阿蓉”的男声。她模模糊糊地回头,看到一个手脚僵硬的中年男人,站在院门口……
闻蝉眨了眨眼,怕引起李伊宁的难过,就生硬地转了话题,问道,“你的猫找到了吗?”见李伊宁摇头,她很奇怪,“找不到的话,你抱养一只长得差不多的,不就行了吗?”
李伊宁摇头,“医工说了,我阿母这样的状况,再容不得什么欺骗糊弄了。要是随便抱一只猫回来,不是雪团儿,见到我阿母的反应不对,我阿母病情恐怕会更重。可是我问了府上的人,大家都没注意到雪团儿的踪迹。倒是有几个眼尖的,在半夜时,看到一只猫跳上了墙……想是出了府。这更是大海捞针一样,想找更难。”
“真是没想到,姑姑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喜欢雪团儿。能帮姑姑转移下注意力,雪团儿也算立大功了。等找到它,定要犒劳犒劳它。”闻蝉充满乐观地说道。
李伊宁静静地看着她的表姐。
年少的表姐眨眼睛,没听懂她的眼神暗示。
李伊宁于是道,“我阿母喜欢雪团儿,是因为我听说,我二哥还在的时候,就养过一只猫,白毛,蓝眼睛,和雪团儿一模一样。后来我二哥丢了,那只猫也丢了。”
闻蝉:“……”
“所以我阿母,不过是移情而已。她始终想找的,还是我二哥。”
闻蝉:“……”
聊了这么多,李伊宁看到青竹等几个侍女在屋外徘徊了。表姐身边的这些侍女,都是长公主专门为闻蝉调-教出来的,礼数大方得体,走出去,寻常人家没人能看出她们只是侍女。舞阳翁主和表妹在屋中说话时,她们并不在屋中打扰,而是在院子里忙自己的事。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翁主该休息了,青竹也不进来说话,就是在帘子外走来走去。人影晃晃映在竹帘上,日光葳蕤相照,李伊宁很快明白这是表姐的侍女们,在提醒自己该走了。
李伊宁便起身告退,却是转个身,出门前,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怅怅然看着日头的方向,喃喃自语般,“表姐,你说我二哥还活着么?当年那么小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颠沛流离,就算活着,也大概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我们真的还能找回他吗?如果找到了,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也怨恨我们家当年抛弃他呢?”
“单凭一个腰间胎记,我们到底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闻蝉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弄个假的,糊弄住你阿母,不就好了吗?!
但她念头才过舌尖,就把自己的话重新吞了回去。她想到了李家三郎李晔的话,她想到李家的人,在这一件事上,大概都魔怔了,都快疯了。如果这么多年,只是为了找一个假的,何必呢?
况且李伊宁也说,姑姑闻蓉的状态,再经不起欺骗了。如果是一个演技高超的人,能骗住她还好。如果骗不住,那估计能直接害死闻蓉了。
而算算年龄,这么多年下来,那个走失的孩子,也就十五六岁。
而一个普通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如何能骗过闻蓉和李家呢?
闻蝉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