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梦迈上台阶伸手掀了黑绸帘子进去,逍遥宫的内里与外头相比更是不如,在知梦的观念里,即便逍遥宫外头怎样寒碜简陋里面也该有些桌椅床几,可眼前除了掉了漆的桌椅便无他物了,环顾一周,这地方简直如同牢房,这还只是外间,那似乎被火熏烤的黑木槅段那头还不知是怎生的模样?
里头传来一道长长的叹息声,是朱高煦。
“二叔,朕只是让你认个错,如此朕在百官面前才有为你开脱的余地,真就如此困难么?”语气里有无奈。
知梦抬起的脚又轻轻落下了,也许这就是朱瞻基让她来的目的,只想让她亲耳听到他并没有骗她。
“认错?要我跪在你面前认错?竖子,你休想,想当年我见了你那肥猪老子尚且不跪何况是你。朱瞻基,既然信里都那么说了还在我面前假仁假义什么?省省吧你,本王不怕死,宁死也不跪你这黄口小儿。”朱高煦的声音拔得有些高刺得知梦耳朵疼。
“二叔自然不怕死,您可是上场杀敌无数的,只是,您不怕死侄儿却不想担这杀叔父的大逆不道的罪名。二叔,你也该理解理解我,朝堂里都是两朝三朝甚至还有四朝元老,一个个的都欺负着我年轻为难我,无论做什么都觉得十分掣肘,二叔你既然不愿辅助侄儿便罢为何偏偏还要来为难我?如今,朝堂里杀声一片,侄儿为您安排这后路已是尽了全力,您就不能体谅下侄儿吗?”朱瞻基言辞恳切,连知梦都有些动容。
知梦的动容也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朱高煦立时便笑了,他是个练家子,吐纳自然比别人要厉害,所以这声音响若洪钟。
他应该是狠狠啐了朱瞻基一口。
“尽力?小子,你用这话哄哄女人,比如萧知梦那个蠢女人还差不多,你哄我?”朱高煦又是笑了一阵,“你既然能给你那孙令儿什么金宝金册,为何一个小小后妃的封号就难住你了?朱瞻基,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么,你想做的有什么事是没成的?要杀要剐你少废话,动手吧。”
静默了一阵。
知梦手紧紧攥着。
朱瞻基,我不会相信他的挑拨离间之词,因为我亲见了你如何为了我与太后争执的。知梦心里想着回头说给朱瞻基听。
“我想做的还真有件事儿没成。”朱瞻基冒出这么一句。
“与我何干?快动手吧,少废话!”朱高煦说道,口气极其不耐烦。
“自然与二叔无干,这是我和容儿的事。”朱瞻基声音里带了笑意,“汉王,我该谢谢你。”
朱高煦又啐了一口:“别扯这不相干的,你谢我?你是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的皮吧?”
“我谢谢你把容儿培养的那么好,不仅才貌兼备还非常有胆量,事到如今侄儿不妨告诉你个秘密。”朱瞻基的声音里笑意更浓。
“有屁快放。”朱高煦态度仍旧极其恶劣。
“侄儿说了您可别生气,最近几天您气性太大。”朱瞻基似乎火上浇油似的。
知梦的心都提了起来,直觉告诉她这秘密与她有关,而且是她非常不想听的,她想转身走可脚却像定住了一般。
朱瞻基的声音传来了,每一个字飘进知梦耳朵里都像是来自地狱来自阎王的宣判,冰冷无情。
“当年容儿随皇祖父出征,皇祖驾崩之时容儿把消息第一个告诉了杨士奇大人,所以我父皇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掌握了朝政大局,以容儿的胆色及心思若是瞒个几天也不是难事,可惜……别气啊二叔,侄儿还没说完呢,您可知道侄儿险些做不了这皇帝?您可知道是谁替侄儿扫平了路?”朱瞻基道。
知梦感觉不到自己心跳了,她死了,朱瞻基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就慢慢死去了。
接下来朱高煦破口大骂了什么她全然没听到,眼前黑魆魆的一片。
这是十八层地狱,一定的,一会儿成祖爷和洪熙爷会来找她偿命,她会上刀山下油锅,她似乎已经看见拿着索魂锁的牛头马面了。
待她眼前重新有了光亮,知梦大口大口的喘气,那黑绸帘子不知何时已然撩起来了,正对着那槅段的是带着沉重手镣脚镣呈大字型被捆在墙上的朱高煦。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两人遥遥相望。
朱高煦蓬发垢面,身上的华服已成褴褛,脚赤着一只,靴子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朱高煦已经全然没有了做王爷时的气势。
见到她,朱高煦的咒骂声停了,只是看着她,愈走近便看得愈加清楚,他的表情可以称之为睚眦欲裂,知梦从未见过,她在汉王府的时候他最多就是浓眉一皱脸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