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著点头,啪嗒在我脸上亲了口:“好。”
我抬头看向太平和薛崇简,嗣恭还这么小,我不希望他听到稍后的话。
太平了然一笑,对身边人吩咐了一句。岂料话音未落,薛崇简就大步走上来,在我们母子面前蹲下,笑著道:“让小叔叔带你去睡,好不好?”我心头一跳,他已经不动声色地递来一个眼色,微乎其微的暗示后,主动接过我怀里的嗣恭,起身缓步离开了亭子。
只有那一瞬的交流,我却明白,他想要帮我。
或者不是帮我,而是帮李隆基。
我含笑起身,看那个在低头喝茶的姑姑:“永安见过姑姑。”
薛崇简当年能为李隆基得罪李成器,如今或许真的能为李隆基,带走嗣恭。他救不了我,却能救出牵制我的人,那就够了。
太平颔首,放下茶杯:“起来吧。”我起身坐到她身前,笑著问:“姑姑今天看着起色极好,看来真的是要喜事临门了。”太平眯起眼睛,嘴边带着笑意:“永安,我看你自幼在母亲身旁长大,只觉是个伶俐讨喜的武家贵女,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武家人死的死走的走,最后你竟然还站在皇权咫尺侧,也算不简单。”
我笑著摇头,没说话。
太平抬头望了眼日头:“这个时辰来看,我哥哥应该已经归天了,”我一时怔住,她又道,“我不懂成器为何将你放在李隆基身侧,难道我这个始终护着他的姑姑,还不如那个一直和他作对的弟弟?”
我笑:“都是骨肉至亲,何来不如?”
太平轻叹口气:“如今不如和你说句实话,如今我那个不成器的嫂子和侄女已经犯下弑君大罪,欲要仿效我母亲登基称帝,身为李家人,我怎么能袖手不管?”
原来……
我恍若梦醒,始终不解李隆基口中所说的“大变故”是什么,原来竟是所有人都要眼看着韦后弑君,再以此为明目,彻底铲除李显这一脉,拿得天下。
脑中飞快地想着这一切,太平却只是平淡地推过来一杯茶:“其实即便你不来,我也早有七成把握,抢在李隆基之前杀掉韦氏,立此大功。如今李成器已经放弃夺权,以我多年在朝中的势力,李隆基还不是对手。”
我看着那杯茶,像是预先早就准备好的,只为等我来,喝下它。
伸手碰了下杯口,果真没有任何温度。
我放下手,肃容道:“只可惜,姑姑是个女人。”太平扬眉:“你自幼跟在我母亲左右,难道还有如此迂腐的念头?”我笑:“许是上天眷顾,我大唐有无数可令男子艳羡的女人,如皇姑祖母那般君王,有婉儿那般才女,有姑姑这般公主,甚至,”脑中晃过韦后的脸,不禁苦笑,“亦有如韦后一般野心滔天的女人。永安并非对女子当政有什么疑虑,只是不愿再见皇家如此骨肉相残。”
太平不禁莞尔,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又道:“如皇姑祖母那样,政绩斐然,可却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心魔。她远胜过自己的皇子皇孙,却只是因为自己是女人,怕有朝一日自己的子孙长大成人,以男子身份将她拉下帝位,所以她始终草木皆兵,随便一人随便一句话,就能毫不犹豫杀了嫡亲的子孙,”我抬头,平视太平,“若拿姑姑与皇姑祖母比较,姑姑若称帝,必更难容李家,甚至对早已失势的武家子孙也会赶尽杀绝。”
太平眼中闪过一些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消融在冷笑中。
她不急着答话,我也不再说话。
时忽然走入个侍卫,低声耳语了数句。那侍卫尚未停住话语,太平已经脸色骤变,猛地扔掉手中茶盏,厉声道:“好!好!我这个亲生母亲还不如一个异性兄长!”一声碎响,众婢女侍卫仓惶跪下,无一人再敢抬头。
我却是心弦一松,不禁微微笑起来。
太平回头看我,眸光沉冷,似是再不愿与我多说什么,直道:“永安,既然你儿子已平安出府,我手中已无要挟的利器,只剩你的命了,”她看着我面前那杯茶,“李成器的密令手书,还是你自己的命,都在你一念之间。”
来时早已做了准备,甚至是抱着牺牲我们母子性命,也不可能将李成器的密令给她,又何况如今嗣恭已平安,再不成威胁?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竟有看到皇姑祖母的错觉。
当年在大明宫中,我在皇姑祖母面前几番与死亡擦肩,都不过是为了保住李成器,如今我要保的不止是他:“姑姑,我今日来就没想过会平安出府。来,不过是为了给嗣恭争取一线生机,如今心愿已成,已不再有所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