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额间的嫣红,很美,也很刺目。
她曾经说的那些过往,年少时听来都不过是唏嘘,现在再想起来,却已经感同身受。不过生死起伏数年,我已如此心力憔悴,她自祖父死后在宫中这么多年,独自撑到今日,又是怎样的苦楚?
“当初姐姐为我做的,我从没忘记过,”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终于说出了心底话,“太子太过懦弱,即便有一日拿的天下,也必然是交到韦氏手中,她又岂会容得下姐姐这样的女子?你可想清楚了?”
我的立场,她再清楚不过。
心有李成器,身嫁李隆基,这一世都只能是相王这一脉的人。可她就偏偏选择了太子,我不想和这样聪明的人为敌,更不愿有刀兵相见那一日,凭她的才能和圣宠,若能依附李成器这处,自然最好,即便不愿依附,若能置身之外也好过他日为敌。
她定定看我,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就因为太子一脉阴盛阳衰,才有我的存身之处,你懂吗?永安。你想想,如今对皇位虎视眈眈的这些人,哪个不是有自己的倚仗?相王有几个争气的儿子,太平本就是手掌重权,我对于他们是可有可无的,唯有太子那处,我还有存在的价值。”
她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我还想再劝,她已经摇头岔开了话题:“好了,如今你是入宫领罪,应该先忧心自己才对,竟还分神管我的事,”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笑道,“别怕,我会为你求情的。”
车仍旧摇晃着,向着太初宫的方向而去。
我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竟一时说不出话。
相对着沉默了很久,我才道:“这件事,你不要搅进来,否则在太子那处会很难交待。”沈秋说是太原王氏闹到皇祖母面前,可这背后究竟有谁在推波助澜,谁又能说得清楚?
太子?叔父武三思?亦或是太平公主?
婉儿叹了口气,幽幽道:“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看你自幼走到现在,护着护着就成习惯了,若是我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如今我在你皇祖母那里还能说上两句话,难道就真让我这么看着你死?”
我摇头:“或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或许是皇祖母就是要看看,哪个会为我说话呢?或许……”她笑着打断我:“永安,你就别或许了,我答应你,到了宫里看时机说话。其实太平也在,我还摸不准她想做什么。”
到了殿门外,就有几个面生的宫婢在候着,见到婉儿立刻躬身道:“陛下有旨,要武夫人独自入殿。”
婉儿怔了下,没料到竟是有这样的旨意,回头看我。我对着她点了下头:“姐姐回去休息吧。”她攥了下我的腕子:“无论如何,到最后先保住自己。”我又点了点头,这才跟着其中一个宫婢入了门。
入殿时,太平也正告退,不过匆匆扫了我一眼,却像是有很多意味。
我还不及多想,皇祖母已经靠在塌上,对我招了招手:“永安,不必跪了,直接到朕身边来。”我应了是,忙走过去,跪坐在一侧,苦笑道:“永安又给皇祖母惹祸了。”
她拉起我的手,很慢地扫过我臂上的伤口:“朕虽在宫中,却并未耳聋眼花,王寰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朕都已经听说了。”我低下头:“既然皇祖母已经知道,那永安就不再说什么了,一切只听皇祖母的安排。”
当初在这里一跪再跪,都是为了李成器,今夜这件事和他没有丝毫关系,我忽然只觉轻松,不想再去费尽心力争辩。死诏,活诏,都不过是天子一念罢了。
意外地,她沉默了很久,才忽然问了句“这伤处理过了吗?”我嗯了声:“都已经处理过了。”她微微一笑:“女人最怕就是受皮外伤,沈秋师承孙思邈,那倔老头最擅养护之道,日后让他好好给你医治,免得留下什么伤疤。”
那句“日后”,很是随意,我却听得有些恍惚。
难道就这么轻易逃脱,真就能如此容易?
她手微用力,示意我起身坐到身侧,我忙站起身,虚坐在了她身侧。这样的姿势,如此的神色,倒真像是当年在大明宫的情景。皇祖母每每想起少年事,都会拉着我的手,让我这样靠着她,听她慢慢地说。
说她入宫前是如何,入宫后是如何。
那些在外人口中的血雨腥风,皇权争夺,从她口中讲出来却是大明宫中的风光旖旎,长安城的热闹非常。哪怕是那段在感业寺的日子,她都把剃度出家讲的风轻云淡,甚至偶尔还会笑着说自己当时都嫌自己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