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逢陛下精神好,将随行的郡王县主,五姓七族的小辈都聚在了一处。
陛下未到,众人已先聚在殿中,我入殿时,李成器正和两个弟弟说话,他和李隆基同时停了话看我,我立刻避开了视线。此时,正有个内侍入内,说陛下已在自凉亭处,让我们即刻去伴御驾,言罢,又行礼匆匆跑走了。
我正出殿时,李隆基已大步走来,与我并肩走下石阶,低声笑道:“你发髻上的梳篦,看着倒精巧。”我扫了他一眼,道:“郡王可猜到什么了?”他轻叹了声,道:“本是没猜到,但见那王家女发上的玉簪,却明白了。”
我抿嘴笑道:“这王寰颇有些心思,日后必会对你有所助益。”他轻摸了下嘴角,笑道:“我宁愿做个闲散的郡王,唯有举案齐眉一人足矣。”我轻翻了下眼,低声道:“可惜你注定要做个姬妾成群的郡王了。”
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拌嘴,李成器始终就在身后不远处。他目光始终淡淡的,与李成义偶尔说几句话,却大多时候沉默着,我努力不去留意他,却发现越是如此越一颗心系在他那处,李隆基再说什么,都难以入耳了。
待近了自凉亭,连热风都变得凉爽了些。
因今夏来的格外早,叔父武三思早早就命人仿太初宫修葺此亭,亭临着石淙河,可乘数十人,河中有十二架水车不停将水‘车’到亭顶,自亭周挂下了轻薄的水帘,消暑降温最是管用。
我们十几人入内时,婉儿正陪着陛下说话,不时以扇掩口,似是正说到兴起时。她见我们来,忙低语了一句,皇姑祖母抬了头,扫了眼众人,笑道:“刚才和婉儿说起各家笔法,朕倒有了些兴致,不如看看你们这些后生小辈的笔法如何,夺魁者今日重赏。”
婉儿笑着附和道:“奴婢幼年时就听人赞颂五姓宗室的笔法,难得此番陛下封禅,将这些小辈都聚齐了,也算是奴婢的眼福了。”
那些五姓七族的晚辈听这话,都有些跃跃欲试,均是躬身应了是。
婉儿当即令人在亭中摆了六个案几,笔墨砚台尽数备好后,才躬身对陛下道:“陛下,眼下只能摆六个案几,不如让五姓的贵人们是客,不如让他们先起笔?”皇姑祖母颔首,道:“就依你说的。”
婉儿笑着请了五姓宗室子女上前,众人提笔时,她才见元月默立在一侧,可六个案几侧都已立了人,只能笑着道:“县主是要嫁入宫的,不如与诸位郡王县主一起,可好?”元月忙赔笑道:“一切听上官姑娘安排。”
婉儿笑着颔首,在六人之间细看着,不时颔首,眼带赞誉。
李隆基亦是探头看了几眼,轻摇头,低声对我道:“这五姓七族总以世家自居,尤其陇西和赵郡的李氏,私下里连我李家皇族都瞧不上,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我笑看他,轻声道:“你若不服,稍后献上举世不出的墨宝,也算是为李姓皇族争了颜面。”
他扬起唇角,半笑着看我:“当年我大哥与欧阳通相交,就是凭着那手字,当时欧阳通曾说过‘笔法天惊’四字,这亭中的诸人绝不会有人能胜过他,”他顿了下,又有些好奇道,“这么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你的笔法,你常临谁的帖?”
我被他这一问,才记起那本被自己抄了数十遍《释私论》。
此时那六人已放了笔,婉儿亲自上前收了来,细细看了赞不绝口,对陛下道:“果真是世家子弟,笔法各有千秋,陛下是现在看,还是等着您的孙儿们写好了再看?”陛下接过宜都递上的茶,道:“若有先后总有偏差,还是一起看吧。”
婉儿颔首,握着那叠纸,看我们几个道:“各位郡王和县主,请。”
李隆基对我眨了眨眼,低声道:“写好些,莫要给本王丢了颜面。”说完,径自走到一个桌边,抬下巴示意身侧内侍研磨。
我亦是走到案边,盯着眼前的纸,脑中不停想着往日所见过的字帖,眼角余光却扫到李成器已拿起笔,正是犹豫不定时,婉儿已走到我身侧,轻看了我一眼,亦是眼带告诫。
我对她无奈一笑,我又何尝不知此中厉害,我与他笔法如今已有八九成相似,别说是陛下,即便是落在一般人眼中都会多想几分……可数年的落笔习惯又怎能一时片刻改掉?
我紧咬着唇,边努力回忆《兰亭记》拓本中的笔迹,边不住自嘲。这四年来,除却他亲笔所抄的《释私论》和他自国子监拿来的《兰亭记》拓本,自己竟再没寻过别的拓本字帖,如今事到眼前了,才知他的痕迹早已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