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笑了下,对身后道:“元月。”
身后一众挑着熏炉的宫婢中,忙走出个女子,上前两步,跪下道:“陛下。”陛下点头,看她道:“你随在朕身边多久了?”元月垂头,恭敬道:“回陛下,已有五年了。”陛下颔首,道:“当年旦将你生母带入宫中,你才不过四五岁,一晃就这么大了。”元月再没敢应声。
陛下又去看身前的李成器,道:“当年章怀太子数次谏言,让朕善待北魏元氏,如今朕将元氏与你做妃,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
我紧盯着李成器的背影,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为自己,也为他。北魏元氏,听似国宾望族,不过是个名称,谁也不知这宫婢真正的身份。而就在此时此地,朝中众臣面前,皇姑祖母看似的恩赐,却是个天大的笑话。
堂堂的永平王妃,竟是出自大殿宫婢中,以北魏元氏的身份赐婚给太子长子。
他挺直着背脊,默了片刻才缓缓下跪,道:“孙儿谢皇祖母隆恩。”
在宫灯下,他身下的影子拖得很长,靴已被河水打湿,却仿若不知。我的心如被万蚁啃噬,痛的微微发抖,所有的羞辱,所有的痛,都自他的背影蔓延开来,入骨食肉。
陛下笑着点头,又看向我,道:“永安,来。”
我木然挪动脚步,走到陛下身侧,任由她牵起我手,摸索在自己手中。她掌心的温热和我手心的冰冷碰撞着,我不敢看一眼李成器,只努力压抑着情绪,牵扯着嘴角,笑着看她。
她仔细打量着我,又去看李隆基,道:“隆基既如此敬重长兄,朕便全了你们的心思。待到明年元月,一道完婚吧。”
李隆基双手紧握着,叩头道:“孙儿遵旨。”
婉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万分的喜气,道着恭贺之言。场中众臣亦是纷纷起身,跪地贺皇姑祖母的双喜,在这如潮的喜声中,我缓缓跪了下来,伏地谢恩。
三十北魏元氏(2)
那一日后,皇姑祖母便起了嵩山封禅,祭祀天地的心思。
叔父武三思立刻着手准备,于峻极峰连日修筑登封坛,集天下资材,备下玉帛、牺齐、粢盛、庶品等物。此番是皇姑祖母自登基以来首次封禅,朝中众臣自然不敢懈怠,五姓七族高门的宗室也尽数赶来恭贺,嵩山一时地位陡增。
亭中,李隆基正将残局收尽。
他随口道:“心神不宁,最是兵家大忌。”我捧着茶杯,道:“郡王是指我,还是指得自己?”方才那一局,我虽难凝神,他也是屡屡出神,倒成就了一局不伤和气的和棋。
李隆基将最后一把棋子扔到篓子里,懒懒靠在了椅子上,细看了我片刻,道:“王氏的赐婚,皇姑祖母和你说了?”我吹开碎叶,道:“说了。”李隆基一双眸子紧锁着我,道:“为什么不替我挡掉?”
我笑了笑,道:“比起空有架子的北魏元氏,太原王氏可是位列五姓七族,我为何要帮你挡掉这好姻缘?你若能娶五姓之一,也算是倚仗。”
因封禅在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这五姓七族宗室均已抵达三阳宫,据婉儿说皇姑祖母见了太原王氏的小丫头,十分欢喜,立刻赐了白玉指环,要她做自己的孙媳妇。
而这要娶王寰的人,就是临淄郡王。我明白他的措手不及,却未想到竟是如此不愿。
我见他不说话,想起幼时先生说的趣事,又劝道:“先帝的宰相薛元超享尽荣华富贵,却仍有毕生三大憾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他不解看我,我故作深沉,道:“第一大憾事乃是身为宰相却并非进士出身,第二大憾事是此生未能修习国史,第三大憾就是未能娶这五姓的女子。”
当初先生说此事,为得是暗指宰相也未中进士,算是对自己始终不得志的一个安慰。
而我眼下的话,却是劝他看重这五姓。李、王、郑、卢、崔五姓自认身份尊贵,自来不屑与旁姓通婚,据婉儿说,那被看上的王寰不过是个五品武官之女,却因是太原王氏所出,才如此被看中。皇姑祖母能亲开口,为他讨了个太原王氏的妃子,也算是极偏宠了。
李隆基若有所思看着我,过了很久才道:“若是大哥日后要娶这五姓女,你可也会如此说?”我心暮地一颤,静了片刻才道:“我会。”李隆基捏着茶杯,道:“为什么?”
我喝了口茶,轻声道:“身为皇孙,立身虎口,多一分倚仗便多一分活命的机会。”还有两句话我没有说,他身为皇族,本就会为了各种缘由与名门望族联姻,而我身为未来的临淄王妃,根本没有权力阻止。